天地逆旅(29)

2025-08-28 评论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尾衔”没所谓地问,“你在乎吗?”

  应不悔收回目光:“一点点吧。”

  “我也只有一点点。”“尾衔”说,“可是对地疫有很多点,你既然没有阻止我救人,自己不是也已经做出了选择?况且益原这样大,我还没玩儿够呢。错过升变又怎样,我才不后悔,你也不会后悔吧?”

  话至此,“我”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伸手在应不悔面前晃了晃:“你的名字想得怎么样了?”

  少年的金色竖瞳缩了缩,他仰面看着那只铃铎,像是透过它在看一场遥远又绚丽的梦,良久后他收回目光,对“我”说。

  “既如此,就叫应不悔吧。”

  风声铃声话语声,通通淆作同一股,又齐齐萦绕托起我,我像是坠入了柔软的梦,纷繁杂乱的一切像是隔着纱,我只记住了应不悔的眼瞳,和倒映着的我自己。

  原来是这样,无情成有情,神明入人世,于是牵绊万万种。

  我读过了静海阁的卷册,晓得地疫消退后,应不悔与我又多次出了手。益原的四野川河都被“尾衔”走过,我成为应不悔的眼,应不悔一次次补给着我的骨血,我们始终没能成功升变。

  高高的天阶通向哪儿?

  尾衔不在乎,应不悔也不在乎。益原山险而江烈,万万人居于百山中,光是走尽都需要很多很多年。

  与尘世的羁绊愈深,就愈是离不开、斩不断、舍不得。

  “尾衔。”

  我浸在怅然若失的惘怔里,闻声一回头,如云如雾的记忆消退了,只剩下无垠又平静的空间,青年长相的应不悔就站在我身后。

  “好久不见。”

  我几步上前,他猛地将我抱入怀中,手上没收住力,摁得我骨头都在“咯咯”响,他又比我高一头,害我只能将脑袋埋在他肩窝,就连声音也闷闷的。

  “……几天前才见过。”

  应不悔闻言笑起来,他的胸膛轻轻颤,害我们俩贴得更紧了。他没打算放开我,就着这个姿势继续问。

  “还要不要杀掉我?”

  “怎么不杀你,”我也笑,朝他的琵琶骨呵气,“应不悔,你还藏着好些事不告诉我。你不愿意说,我就一口一口吃掉你,一点一点全想起。”

  应不悔身体一僵:“尾衔,我……”

  我从他怀里挣出一点,他手臂还紧紧箍在我腰间,但我不在乎。我就着曲腰仰面的姿势问:“此后又发生了哪些事,你我怎么就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不重要了。”应不悔迅速道,“事情我已经处理得差不多,如今原身得以重塑,你也彻底回来了。我们带秦三响一起先离开好不好?”

  “不好。”我说,“记忆残缺也算是‘彻底’?桩桩件件事,我都要全部想起来。好的坏的,通通告诉我。”

  我伸手,攥住他的襟口扯向我:“是你邀我入回忆,还是我亲自来?”

  “也不是不行,”应不悔沉默片刻,冷声道,“但尾衔,如今是你求……”

  他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被我彻底堵住了嘴——用我自己的。

  上下唇挤压上下唇,叫我们此刻亲密无间地贴合,就在他瞳孔骤缩的霎那,我一口咬下去,尝到了蕴藏生息的血液,随即猛地一推他胸膛,又反手擦掉唇边色。

  “不愿意啊应不悔。”我搓了搓被血濡湿的指腹,果真见他脸色骤变。

  我朝他一仰头,勾唇露出笑。

  “那么,我可要自行僭越了。”

 

 

第20章 虺见虺

  不晓得何处裂了缝, 所在地随之晃动,我站的地方也凹陷,应不悔毫不迟疑地扑向我。

  我和他就相拥着向下坠, 无数嗡鸣声震荡在耳畔, 夹杂哭笑悲喜与哀怒, 声声圈圈震荡如雪尘,淹没掉他与我。

  这么多, 这么多。

  往昔千载汹涌澎湃, 我被扑得浑身都打颤,飓风拧作股,一下一下鞭挞着我们俩。应不悔在我身后,抱得格外紧,几乎想要直接揉碎我, 吃掉我, 不给我瞧。

  “好凶, ”我在风声里对他说, “这么用力做什么?是不想让我知道,还是不能让我知道。”

  “事已至此了。”他冷冰冰地说, “你非要看,谁能拦得住?难道我求你,你就会心软?”

  他这话到底没说错,我与他不愧是同一物, 他到底是这世间最最了解我的。

  我听出他气急败坏,还听出他无可奈何, 心底有点报复的畅意,于是善心大发道:“这次许你跟着我。”

  随即,我被咬了。

  应不悔脾气与我同出一处, 果真没比我好哪儿去,他咬得够突然,一口叼住了我的颈,我能感觉到利齿先是碾磨,尔后切进皮中肉,生息被注入,他在占据,也在反击。

  “非得这么难舍难分?”我说,“那就更要陪我好好瞧、仔细看了。”

  话尽风声止,我们总算落下来,声势浩大地摔入湖水中。周遭立刻有人惊呼:“神使!快来人呐,神使大人溺水了!”

  这称呼叫我一时怔愣,随即又被人迅速拉起。我以为来救的是宫人近侍,可是回头一瞧,居然是应不悔。

  这回我与应不悔俱是灵体,半透半显地漂浮在近空,谁的身都没能上。俩人湿漉漉地相互盯着看了半晌。末了,我指着被抬回房中的“尾衔”问他:“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应不悔别过脸,“一身难容两魂呗。”

  “住不下就说住不下,”我道,“好好讲话。”

  “好好讲话。”应不悔指指自己唇角的伤口,“会像你一样张口就咬?”

  “方才你不是咬回来了?”我说,“咱们两清,这茬就算揭过去了。”

  应不悔立在原地抱胸看我,瞧着没能揭过去。半晌后他将自己哄好了,不情不愿道:“再不跟上,人都不知道抬哪儿去了。”

  临到我们低低飘着跟过去,殿门已经彻底闭阖。好在灵体能穿墙,就是碰不着任何东西,也没人能够感知到。

  我在身为神使的“尾衔”前头晃了晃五指,他眼睛虽然勉强睁着,却丁点反应都无。

  “真看不见啊。”

  “因为这并非现世,而是过去。”应不悔道,“咱们如今在你我的记忆里,只可旁观,无法改变任何事。”

  “那么这一回,”我问,“大概是什么年岁发生过的事儿?”

  应不悔沉默片刻,到底告诉我了。

  “一千零八十一年前。”

  我有些吃惊,没料想他记得这样清晰。应不悔也并无停下来的意思,邀我对坐蒲团上,干脆直接同我讲述此世与从前。

  “罢了,”他叹出长长一口气,“与其叫你再将种种苦痛亲身经历,不如由我告诉你。你听过,就不许再重临。”

  依他所言,我莫约是三千年前就分出神智身形,匆匆下了山。那会儿我变人还很生疏,银发原是颈间长毛化的形,眼睛也中和了黑与金,勉勉强强掩作琉璃色,竟然意外地受人喜欢,从此索性不再改。

  丹目一家是我在世间最初的羁绊,可惜人的寿命太短太短。

  我懂得悲欢时,丹目没有了母亲;懂得别离时,丹目没有了桑织;后来将丹目和他的一双儿女也埋葬后,我就短暂领悟到孤单。

  这些滋味其实不大好受。

  “你回来后,许久不肯再下山。”应不悔说,“后来聚落里的老人全都变成坟,坟茔长满杂草时,后辈们也迁走了,将我们的木刻带往更远处。”

  “那时候益原不稳当,天厄和地疫都很多,无数人在祈求,我问你管不管救不救,因为那会让我们错过千年一度的升变。你终于从原身里醒来,说都快忘干净人是什么样,怎么还知道值不值得救?你要等重新去过人间再决定,我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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