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又一道惊雷。
天王殿的殿顶彻底破碎坍塌,狂风暴雨灌入满殿的佛像残骸。
柴雨生动弹不得,目睹着碎裂的韦驮菩萨在这一道雷声里彻底化为齑粉,然后——
从腾飞冲天的尘灰里,赫然走出一个人影。
“柴雨生!”
那人影朝他飞奔而来,砸在他身上的雨水都发出金光。
一瞬间,好似魔咒被打破,柴雨生僵硬的身躯霎时瘫软。他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里,像耗尽全部力气的漂泊游魂终于找到归宿。
干涸的眼球刹那间被泪水淹没,泪水决堤,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整个世界。
祝祜紧紧抱着柴雨生,使劲贴着他的额角,声音都在发抖。
“柴雨生,我来了,我来了。”
第96章 杀佛
整座慈藏寺被黑云死死压住,天像是塌了,暴雨倾盆而下,从山巅裹挟着泥石奔涌而来,咆哮着滚下山道,几乎要将所有的殿宇冲成废墟。
大雄宝殿后门的屋檐下,有四个人影惊惶地瑟缩着。
这场雨和前一天的那场一样,甚至更狠。雨点砸在身上,就是挨了一刀子,天不是在下雨,天是在行刑杀人。
没人敢踏出屋檐一步。
钟声刚响的时候,渺语和贺寂言最先从大雄宝殿冲出去,但很快就满身鲜血地逃了回来。
而天王殿那边,谢听雪和林采闲在落雨之前就闷头冲进了大雄宝殿——
一看见柴雨生“化佛”,她们一步都没多留,几乎跑出了残影。
但她们刚进大雄宝殿,渺语和贺寂言就几乎变成血人跑了回来,她们一下踟蹰了,不敢往外迈一步。
雷声震耳欲聋,如同天怒咆哮。而那口唤佛钟仍在着暴雨中响着:
“咣——”
“咣——”
“咣——”
……
四人心神俱乱,煎熬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被钟声逼得焦头烂额——
按照戒律,钟一响他们就得过去,不去就是犯了戒;但走进刀子似的暴雨里,与自赴凌迟根本没什么区别。
雨从殿檐飞泻而下,只要走出去就什么都看不清,只剩下狂风暴雨。
寸步难行,怎么着都是死。
在焦灼的气氛里,林采闲忽然拽了一下谢听雪的胳膊,低头示意她殿中央的某个莲花座。
谢听雪同样低头瞥去,就见中央三台最大的莲花座里,左边的那个宝座上,出现了一尊佛像,正是昨天在大雄宝殿门槛上腰斩的那个人。
两个女孩的手都冰冰凉。
她们远远地瞧着渺语和贺寂言,见他们因为浑身是血、钟声不停而魂不守舍、一直紧张地盯着殿外的雨势——
就默默对视一眼,紧接着无声地抬起脚步,以相反的方向快速包抄过去。
片刻之前。
天王殿早已化作断壁残垣,一片废墟。
雨水从破碎的殿顶漏下,如瀑如刃,但每一滴雨落在祝祜身上,却仿佛被神力点化,绽出庄严又柔和的金光。
柴雨生怔怔地抬头,屏住呼吸。
祝祜的宽阔的肩膀为他挡住了一切雨水和灰尘。
这具紧紧搂抱着他的身躯与从前都不一样,高大、威严、俊美得让他移不开眼睛。
他身上披着柴雨生只在梦境和异象里见过的华贵衣袍,金线盘龙,霞光流云,仿佛凝聚着圣洁和法力,接近都像是妄念。
柴雨生颤抖着伸出手,缓慢、虔诚地抚上祝祜的脸。
然后他哭了。
不必祝祜说任何话,柴雨生已经知道:
这一次,祝祜不是借尸还魂。
此时、此刻、此地抱着他的,是神明之躯,帝君本尊。
巨大的钟声里,祝祜牢牢抓住柴雨生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偏头亲了亲,然后抱着人站了起来,在地上放好,拍了拍。
柴雨生哭得简直像下雨,祝祜伸手捂都捂不住,最后放弃给他擦脸,无可奈何地把柴雨生摁在自己胸前,用他的衣袍吸眼泪。
“你怎么就这么来了……”
柴雨生闷头大哭,一抽一抽地埋怨道:“你怎么不找个尸体……你那样还能随时抽身……”
听到这话,祝祜似乎想笑,但忍住了。他低声道:“柴雨生,这是个佛寺,佛寺里没有尸体,只有舍利子。”
柴雨生的眼泪一停。
“咣——”
唤佛钟敲了一下。
祝祜刚松了口气,就见柴雨生带着满面泪痕,憋着鼻涕,死死瞪着他,问道:“我要是现在告诉那些人你的身份,能让你强行出去吗?”
祝祜揣摩着柴雨生的脸色,似乎在衡量说谎和实话实说的后果哪个更严重,最后望着柴雨生那双水汪汪的会骂人的大眼睛,摇了摇头。
“司命带着一百多生魂出去后,这个世界就只能进不能出了。一切神魂一视同仁。”
柴雨生刚暂停了一小会儿的眼泪立刻刷地淌了下来。
“我就猜到司命那么容易就带人出去肯定有后果!邪神不会那么好心!!”他哭着喊完,嘴巴一扁,呜呜地说,“这可怎么办……”
“我不想连累你……你是帝君,你不能出事……你得出去!”
“大哥……你就不应该来,这次不比以前……”
柴雨生埋头在祝祜怀里,嘴上说着想让他走、不想让他来,实际上手一点没松,抱人抱得死紧,把帝君的衣服都攥出褶子来了。
祝祜无声地勾唇笑了,过了半晌,从两人紧贴的胸膛中间拎出来那只长命金锁,里头的血红宝石还在一闪一闪发着光,跟外面的钟声节奏一致。
祝祜摸着柴雨生的脑袋,看了会儿金锁,问道:“你说我不该来?”
柴雨生额头抵着祝祜的前胸,左右各使劲蹭了一下,像是在摇头。
“不该!”
祝祜两根手指捏着柴雨生的下巴,把他的脸转出来,“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柴雨生眼睛都哭肿了,眯缝着眼看向金光闪闪的长命锁还有环着的璎珞项圈。
他的嘴巴撅成一点点,不说话。
祝祜又捏了捏柴雨生的脸,挑眉道:“你知道,就是不说,是不是?”
柴雨生本来脸就哭红了,听这话变得更红了,过了好一会儿,蚊子哼哼似地挤出来俩字。
大概天上地下除了祝祜以外没人能听懂柴雨生在哼唧什么,但祝祜毫无障碍地接道:“没错。那我们现在礼数周全,又有红线见证,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柴雨生又小声地蚊子哼哼了两个字。
祝祜点头,“没错。那我遇到危险,你是不是一定来救我?”
柴雨生光是想象一下祝祜遇险的场景就心脏难受,重重点头,啪嗒掉着眼泪。
祝祜:“那你遇到危险,我该不该来?”
柴雨生不说话了,发出“呜”的一声,又埋进了祝祜怀里。
“好了好了,没事……”
祝祜无可奈何地拍着柴雨生的后背,
“不哭了。是我来迟了。”
柴雨生立刻嗫嚅着反驳:“不迟。”
他掀起沉重的眼皮看向祝祜,觉得这人更高了,而他奢华的衣袍前襟被泪水洇湿了一大片,非常碍眼。
祝祜把柴雨生拉进怀里再度抱住,吻了一下他的头顶。
“我在,不要害怕。一切就快结束了,你会平安出去的。”
柴雨生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你也意识到了,这个世界很特殊,和人间存在交叉。”祝祜和缓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个世界就是邪神构建七世轮回的根基,只要把这里摧毁,整个七世轮回全都会湮灭。”
“真的?!”
祝祜颔首。
柴雨生心里顿时燃起希望。
“咣——”
唤佛钟还在一声一声地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