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非人的诵经声仍未停止、外面的唤佛钟又不停地敲着耳膜,但因为祝祜安好,柴雨生就镇定下来。
果然如祝祜先前所判断的,大雄宝殿内多了三尊佛像。
连同最早就在的司命那信徒的佛像,每尊佛像的脸都被一朵云给遮挡得死死的。
柴雨生缓步绕行,一一看去。
——司命那信徒的佛像在中央三座主坛的左坛,渺语的佛像占据中坛,但右坛是空的。
——贺寂言和慈冥僧人的两尊佛像挨摆着,放置在最外围的莲座上。
柴雨生盯着这四尊佛像摆放的位置,眉头越皱越紧。
不太对……
为什么贺寂言的佛像没有摆在中间的主坛上?为何要放在最外层?
他仔细数了,两层次级莲座里,内圈是七个,外圈有十八个,佛像的摆放应该是有讲究的。
“大哥……”柴雨生转向祝祜,却见祝祜的目光一直紧锁大雄宝殿的前门。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前门也是开着的,殿外只有翻涌的黑雾。
柴雨生没从前门看出什么门道,红线传音问祝祜:“大哥,佛像是不是有问题?”
祝祜这才把视线收回,道:“贺寂言的尸体放错了。”
柴雨生:“当真?”
祝祜点头,“大雄宝殿内二十八个莲座,按生魂能量排序,分三等。”
“中央三坛主座,应当是自愿进入七世轮回的生人。”
“内圈七座,是慈藏寺内法力最高的僧人,头顶十二颗戒疤。”
“外圈十八座,是次一等的僧人,头顶九颗戒疤。”
祝祜的指尖划过虚空,依次指着现有的几尊佛像。
“恶佛成神没那么容易。这是个生魂祭祀的阵法,想要成功,必须二十八个莲座都不出错。恶佛要么是没悟到,要么是太性急,所以才把尸体放错了。”
柴雨生听得汗毛倒竖,紧紧拉着祝祜的手,问:“那要是错了会怎样?”
祝祜:“不会怎样。”
他一道掌风劈过,罡风袭向四尊佛像,但只有贺寂言的佛像应声倒地,轰然摔成碎片。
“错了的,就立不住。”
柴雨生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一地碎瓷,又不敢置信地望向祝祜。
这……说砸就砸啊?!
他瞬间紧张起来,不停地扫视前后洞开的殿门,生怕谢听雪听到动静跑回来,无意识攥紧祝祜的衣襟。
但佛像摔碎的声音并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这动静尽管吓了柴雨生一跳,却顷刻间就被殿内翻涌的诵经声和殿外震耳欲聋的钟鸣吞噬。大雄宝殿的两边门外仍是浓重的夜色,没有一个人影。
“好了,该走了。”祝祜忽然道。
柴雨生的眼睛又被祝祜捂住,他被抱了起来,失重感随即袭来。
风声呼啸着掠过耳畔,等柴雨生再能视物时,他们已经在半山腰了,大雄宝殿的烛火缩小成模糊的光斑。
祝祜似乎往下看了眼,紧接着又带他朝山上掠去。
几息的功夫,柴雨生就又回到了后殿。祝祜为他推开禅房门的时候,悠长的唤佛钟声戛然而止。
柴雨生脚步一顿,猛地揪住祝祜的衣襟,把人拽进室内,反手闩门。
他把祝祜推到床榻上,逼近到鼻尖相抵,嗓音压得狠戾:“大哥,你今晚瞒了些什么,最好一字不漏地坦白出来,不然……”
祝祜被柴雨生扣住脖子,眼睛眯起,眉梢微挑:“不然什么?”
柴雨生眼底阴霾翻涌,死死盯着他,良久,唇角忽然勾起一个笑。
红线倏忽腾空,如游龙般盘旋飞舞,带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柴雨生低声道:“一切姻缘在月老手里,能结,也能断。帝君知道么?”
他伸出手指,缓缓抚上自己的右腕,那一圈疤痕似的红线印记骤然浮动起来。
柴雨生盯着祝祜,一根指尖却探了进去,脸色瞬间惨白。
殷红的血顺着那圈红痕蜿蜒淌下,滴落在地。
“柴雨生——!”
祝祜失声叫道,骤然攥住柴雨生的手腕,金光一闪就卸了他的法力。
腕间的伤口被帝君的法力愈合,但余痛却仍在灼烧。柴雨生痛苦地喘息着,眼前雾气弥漫,却笑着道:“你说我犯戒也无妨……是因为这道红线吧?”
他突然发力,挣脱了祝祜的手,缓缓站直身子。
“两百年前,上界大战,无数神明被害陨落……我担心你,第一次为你系上红线。”
“红线下,你受到的伤害,我可以分走一半。可你从来没让我担过。”
柴雨生久久注视着祝祜的脸,泪水无声滑落。
“你在藏经楼里的那副死相……”
他顿了顿,才继续平静地说:“是因为我破了戒,恶佛要我死,而你替我担了,是不是?”
柴雨生缓缓抬起右手,低头看了眼腕间的红痕,还有手臂上的鲜血。
左手红光渐次氤氲,月老的法力无声凝聚。
“祝祜,若你要为我赴死,我宁可从未系过这根红线。”
话音落下,红光暴涨,如雷霆般劈向那圈象征着二人姻缘的印记。
第102章 废戒
“唔……你放开!唔——!”
突然的天旋地转,一室红光骤然消散。柴雨生猛地被压倒在榻上,双手被粗暴地举过头顶,祝祜单手牢牢扣住他两只手腕,另一手死死覆在他唇上,封锁了他的所有反抗。
柴雨生后脑被磕得一懵,神情都空白了。
祝祜居高临下,冷冷地俯瞰着他,先是眯起眼睛仔细检查他腕间浮动的红痕,掌心骤然泛起森冷的光,红痕瞬间被压回皮下,重新和血肉凝聚为一体,静止不动了。
柴雨生被绝对的力量压制,身体完全失去掌控,软到在床榻之上。四肢动弹不得,他只能以一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瞪视着祝祜,怒意与绝望交织。
但当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终于从头顶的手腕下移、落在他脸上时,柴雨生呼吸停滞,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凉了——
祝祜的眼神里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惊涛骇浪,几乎要将他淹没。
下一刻,祝祜一勾手指,那在空中漂浮的红线便违背柴雨生的意志,乖顺地落到祝祜掌中。
祝祜端详了下这条红线,眼神一暗,红线立时像条活蛇般缠上柴雨生的脖颈,在他的喉结处勒出一圈暧昧而危险的红痕。
“柴雨生。”
祝祜没有开口,声音却顺着红线直接刺入脑海,柴雨生猛地一颤。那语调平静得可怕,每个字却都像冰锥似的在他心里砸出窟窿:
“你听好了。你若解开红线,才是要我的命。”
祝祜的语调波澜不惊,柴雨生的心脏却狂跳不止。
巨大的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柴雨生怔怔望着身上的人,眼眶倏地红了。
他被钉在榻上,胸前的长命锁却飘了起来,红线的一端穿了进去,和内嵌的血红宝石一齐闪了下光。
祝祜面无表情地禁锢着柴雨生,声音继续在脑海响起:“夫妻同命,你生我生,你死我死。听明白了吗?”
泪水顷刻决堤。柴雨生疯狂摇头,但被捂住的嘴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
——犯一次戒,就要祝祜替他死一次,这怎么可以?!
——在司命离开后,这世界只能进不能出了,祝祜不再能来去自由,而是和他一起被困在这里。他怎么能允许这条红线变成伤害祝祜的枷锁?!
“信我吗?”
祝祜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骨节分明。
柴雨生泪眼模糊,许久,颤抖着用力点头。
他信的。
怎么能不信呢?
红线中传来他支离破碎的哭腔:“我不想解开我们的红线,可我看不了你死……我真的看不了……”
“在龙隐村那次,你变成纸扎人,跳进火盆,我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