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头起疑了。
柴雨生的呼吸一下停住,战兢地瞥向管家。
管家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好似完全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柴雨生克制着自己不露怯,但表情已经僵硬了。
在一片死寂里,祝祜忽然低头,勾起唇角。
再抬起头的时候,他的眼睛甚至都变狭长了,简直像换了一个人。祝祜挑眉,带着一丝狷狂道:“你有什么资格来问我?”
老李头被镇住一瞬,紧接着就恢复镇定,问道:“邪神大人,请问您不让我继续杀人,是有什么用意?我依照您给的线索行事,岂不更好吗?”
祝祜居高临下看着老李头,似笑非笑。
老李头仔细盯着祝祜,似乎想在他的脸上辨认出什么。过了一会儿,他道:“还是说,您只是为了不让我杀掉他?”
老李头幽幽地看向柴雨生,进而用视线丈量他和祝祜之间的距离,眯起眼睛。
柴雨生吞了下口水,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祝祜在扮演邪神,但他到底不是邪神,要是穿帮了怎么办?虽然按武力值来算,老李头绝不是祝祜的对手,但这是邪神创造的世界,万一老李头知道些他们不知道的东西,谁都说不准会发生什么。
就在老李头审视而怀疑的视线里,祝祜暧昧地伸手,将柴雨生拉到自己怀里,对老李头说:“不错,他是我中意的,已经结契,你不能杀。”
柴雨生心头剧震,完全不知自己是该迎合祝祜一起表演,还是该否认然后把人推开,一时间僵在那里,反而被祝祜进一步搂住了腰。
老李头看了他们一阵,不知在想什么。
“原来邪神大人竟然会与凡人结契,你真是好福气。”老李头阴森森地冲柴雨生笑了下,接着向门外的方向挑了挑眉,问祝祜:“那那边那两个女的呢?我能杀吗?”
柴雨生感到祝祜的手收紧了。
祝祜仍是似笑非笑的样子,半晌,说:“不能。你已经杀过人了,你的线索完成了。”
老李头看了会儿祝祜,忽然咧嘴笑了,垂眼道:“遵命,邪神大人。”
柴雨生听老李头这么说,不知为何心里却没有放松下来,他回头看祝祜,见祝祜眉心蹙起。
这时,外面响起了很重的敲门声。柴雨生吓了一跳。
管家转身开门。
门外是扎彩匠。
扎彩匠喜气洋洋地举起手中的唢呐,道:“少夫人预备好喽!仪式准备开始喽!”
说完,扎彩匠就把唢呐凑在嘴边吹了起来。
管家转过身,脸上扬起了跟扎彩匠如出一辙的笑容,在嘈杂的唢呐声里对他们说:“那我们走吧!”
走?怎么走?他们要抬着这具尸体走吗?
柴雨生看着管家突如其来的笑容,心头蓦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刹,屋内就传来了沉重的家具拖在地上的声音。
柴雨生颤巍巍地回头——
太师椅往后移了一寸,僵尸新郎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诈尸了!
在尸体死亡多时的脸上,也出现了同样的笑容,只不过因为皮肤失去弹性而夸张变形。
僵尸随着唢呐的调子抬起脚步。
柴雨生离僵尸最近,慌忙躲避,往后连退几步,却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盛放大米的搪瓷盆!
砰!哗啦——
柴雨生瞬间失去平衡,大米散到空中的时候,他的呼吸都停了。
他完全没看见这只盆,更不知道这盆是什么时候到自己脚边的,只知道他一失礼就失了个大的,这一回他真的死定了。
一炷香后。
黑漆漆的夜色里,一队人踏着唢呐的节拍从新郎官的院落走了出来。
为首的正是要结冥婚的死新郎,他穿着鲜艳的冥婚喜服,灰白开裂的脸上挂着巨大的笑容,整个下半张脸都糊着血,四肢极为僵硬不协调,如同木偶一般一步一步往前走。
男尸左右两侧分别是管家和扎彩匠,他们二人与僵尸步调一致,脸上是一模一样的笑容,神态动作如同一个模子抠出来的。
死尸身后有两个人。
这两人一高一矮,矮的那个似乎还没缓过神来,双手紧紧握拳,眼神发直,而高的那个面容威严,如闲庭信步般旁若无人,仿佛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这队人走出去很远,死新郎官的卧房都紧紧关闭,门缝里还在往外渗血。
再没人出来过。
柴雨生跟着队伍渐渐走到了这处宅邸的正厅,斗拱上挂了三只红绣球,红绣球湿漉漉的,血腥味极重。
原来这才是隔了很远都能闻到的血腥味的源头。
这股血腥味让柴雨生强行回魂。他必须打起精神来,万分小心,才能渡过接下来的考验。
刚刚发生的一切仍然让他不寒而栗。
纵使他对鬼新郎是个恶鬼已有心理准备,但根本是杯水车薪。
片刻之前。
在柴雨生不慎踩翻盛米的搪瓷盆、向后仰倒之际,他瞥见了老李头。
老李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阴测测的笑容,他蹲在地上还未起身,手甚至都未收回,指尖的方向正是那只搪瓷盆——
柴雨生瞬间明白了:原本这只盆根本不在他附近,他怎么都不该踩上去的,是老李头把这盆推到了他脚边!
老李头要害他。
可是为什么?
柴雨生眼前视界如同慢放,他盯着老李头的脸,茫然地想,他果然脑子很笨,笨了一辈子,临死前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被害。
大米漫天飞,在最高处滞空,一场白色的雨即将坠下。
柴雨生眼睛都闭起来了,但没等到自己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砸在地上,反而等来了一声凄惨的痛嚎。
“啊啊啊啊——!!滚!!滚——!别咬我——!!”
嚎叫声来自老李头。
柴雨生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不在死新郎官的屋内了。在极短的时间内,他被祝祜抢救似地接住,然后风一般地被带出了屋子。
因此他没能听见大米噼里啪啦地摔在地上的声音,也没能看见在他消失之后,管家和扎彩匠对着老李头瞬间变了的脸。
回过神的时候,他就被祝祜紧紧攥着手,而祝祜的手刚从他眼前拿开。
屋内,震惊地站在一地大米和倒扣摔扁的搪瓷盆中央的是老李头。他甚至没有完全站起身,只是屈膝半站着,本该摔倒的柴雨生就消失了。
门口的管家和扎彩匠脸上浓重的笑意顷刻间荡然无存。
但他们脸上随之而来的表情并非冷冰冰的仇恨之色,而是如出一辙的惊恐和哀恸,几乎像是演的。
“您怎么失礼了呢?失礼的人,是会被我们少爷吃了的啊——!!”
“您不是君子,您会被少爷吃了的啊——!!”
死新郎官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刚刚往门口的方向走了一步,此刻唢呐一停,米盆一翻,僵尸就咧着嘴,徐徐转了过来。
老李头听了管家和扎彩匠的话,又看见转过来的死人脸,吓得几乎站黎不稳。他本就伤了一条腿,此刻更是两股战战。
但老李头到底是有胆杀人的,他缓缓站直,从太师椅上徒手掰了一根木条下来,对着僵尸举在胸前自卫,同时用余光瞥向门口,想要抓住机会夺门而出。
可惜没用。
就如同老李头没能看见管家的移动一般,他也没能看清蹒跚成这样的僵尸是如何挪动脚步的。他只知道他眨眼后的一刹那,僵尸就出现在他面前了。
老李头将手中的尖锐木条往前猛送,他似乎听到了“噗呲”一声,木棍戳入了僵尸的身体。
但僵尸迎着这根木条继续靠近,很快,老李头就闻到了死尸身上再刺鼻的香料都掩盖不了的尸臭。
僵尸笑着张开了嘴。
“啊啊啊啊啊啊啊——”
“邪神大人救我!!!我才是你最忠诚的信徒!!有人冒充你啊——!!”
“邪神明鉴啊!救我——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