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不!!!”
柴雨生在院子里听见老李头的惨叫,浑身发抖。
他很清楚,如果不是祝祜救了他,那么此刻在屋里惨叫的就不是老李头,而是他了。
老李头是因为发现祝祜并不是邪神,所以要害他的。
柴雨生越想越害怕,如果老李头看出来了,那李笙歌和刘姑娘想必也发现了端倪,不,老李头应该没对她们说过祝祜自称邪神,她们应该……
突然,柴雨生浑身一震。
祝祜捂住了他的耳朵。
祝祜的手很用力,几乎把柴雨生的耳道压成了真空,柴雨生的耳朵冰冰凉,而祝祜的手很热。
过了一会儿,柴雨生默默伸手,握住祝祜的手臂。
他没有把祝祜推开,就这么握着祝祜的手,让他捂住自己的耳朵,直到过了很久,老李头的声音消失。
等一切恢复静寂,管家和扎彩匠脸上的惊恐就消失了,巨大的微笑缓缓升了起来。他们同时慢慢转身面向屋外,看向柴雨生。
“贵客,您走得好快啊。”管家和扎彩匠异口同声地说。
柴雨生浑身发毛地看着他们,扯出来一个僵硬的微笑。“客让主人等,岂不失礼么?”
管家和扎彩匠咧嘴笑了起来,异口同声道:“您说得对。”
然后扎彩匠重新举起唢呐,凑在嘴边,吹了起来。
凄厉的曲调响了没多久,死新郎官就走了出来。他的喜服因为浸了人血更鲜艳了,死尸灰白的脸如同在印泥里按过似的,红得出彩。腥热的血糊满了他的下巴、脖子、前襟,一路抨溅并流淌到裤子,滴滴答答往地上落血。
柴雨生看着僵尸新郎脚边的血滴,蓦然想起老李头第一次出现在木楼时也是同样的模样。他为了伪造线索不惜弄伤自己的腿,重新放血写线索。
而现在,老李头已经变成了一地无法辨认的尸块碎屑,血流了一地,甚至流出了门缝。
一个有如此求生欲的人,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此刻。
扎彩匠的唢呐一曲终了。
死新郎官停下脚步,正站在厅外的红绣球下。
浸透了人血的红绣球鲜艳欲滴,冷风一吹,果然有血滴了下来,将鬼新郎的喜服洇湿了一块。
空气里的血腥味愈加浓重。
外面是浓重的夜色,头顶的红灯笼在风中几乎摇摇欲坠,像是在被黑暗吞噬的边缘。而大厅里伸手不见五指,仿佛是个吃人的深渊。
深渊里响起了哒哒的脚步声。
慢慢地,黑暗里出现了一个剪影——女主人昂首挺胸,笑容满面地向他们缓步走来。
女主人走出了漆黑的大厅,站在她的死儿子面前,笑得像朵花似的。她热切地把鬼新郎官上下看了一遍,眼里的幸福都快溢出来了,还伸手抚摸他的脸颊,拿手帕轻柔地擦拭他糊满血的下半张脸。
“瞧瞧你,都要结婚了,还这么不小心。”
女主人的语气无比亲昵,如同在哄三岁幼儿,而话语和举动之间流露出来的习以为常,显然说明她一直是如此对待自己儿子的。
她给死新郎擦完脸,又捧着他的脸揉了好几下,甚至又吻了一下额头才松手,然后才挂着巨大的诡异微笑转向柴雨生,像在等待什么。
柴雨生被这女主人给恶心坏了,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不愿意跟他们呼吸同一片空气,又憋又晕,脸色更白了,但女主人一直看着他,他只能强打精神,脑子绷紧了弦,想绝不能失礼,不得不扯出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点头致意了下。
女主人这才满意,对柴雨生说:“多谢君子为我儿预备,快请进,吉时要到了。”
第24章 少夫人
女主人刚转过身去,柴雨生就干呕了一下,好险没发出声音。
祝祜揽住柴雨生的肩,转移了大半他身体的重量,让柴雨生站得轻松点,同时伸手按住他手臂上的穴位,帮他减轻反胃。
柴雨生仰头看了眼黑咕隆咚的天色,头更晕了——还“吉时要到了”,这算是哪门子的“吉时”?
正常婚礼都是在黄昏时分,即便是活人女子嫁死人,都是顺应天时,在日暮时分结束仪式。此刻深更半夜结冥婚,真是凶得不能再凶了。
更不用说面前这举行仪式的地方还一根蜡烛都没点,跟个墓穴似的。
扎彩匠又吹起唢呐,这回换了个喜庆的调子。
死新郎抬起脚步,绊绊拉拉地往前走着。女主人挽着他的手臂,春风满面,好像要跟她儿子结婚的是她似的。
扎彩匠吹着唢呐带头往前走,女主人和死新郎紧随其后,再后面就是柴雨生和祝祜。
踏入黑暗大厅的一刹那,无数火光腾地亮起。
柴雨生顿时倒抽一口气——
厅里竟然站满了人。
这些人都是来宾,人极多,好似整个城寨的人都挤了进来,摩肩擦踵地静立着,如同溯游而上的密集鱼群,也像墓坑里的陪葬人俑。他们一动不动,表情和动作都完全相同,每个人手里都举着一根蜡烛,保持完全的静止。
他们几乎把整个大厅都填满了,分两边挤挨着站着,只让出来了一条小道,最近的人距柴雨生只有一步的距离。
他们被设定好了规定动作,在柴雨生他们走过的时候,这些人只有脑袋转动,接着脸上缓缓出现了跟女主人、扎彩匠一模一样的微笑,行诡异的注目礼。等人走过,他们的脸又转了回去,目视前方,但笑容留在了面皮上。
极近的距离,乌泱泱的人,绝对的安静,幽幽的烛光,跳动的烛火自下而上照出来的几十上百张夸张到狰狞的笑脸。
柴雨生根本不敢细看他们的脸,毛骨悚然地跟着女主人往前走,头发都要炸起来。在这里,除了他和祝祜似乎就没再有活人了,全都是怪物。
柴雨生被沿途的诡笑注视看得汗毛倒竖,手脚冰凉。
祝祜扶着他往前走,在他耳边道:“李笙歌在最前面。”
柴雨生立刻抬头,果然在尽头发现了双眼通红的李笙歌。
但没有看到刘姑娘。
在所有人都举着蜡烛微笑的情形下,李笙歌的杀气腾腾格外扎眼。
她没有举蜡烛,所以藏在了阴影里,视线如同淬了毒的箭一样射向徐徐走来的死新郎官和女主人,同时手缓缓伸向背后。
不好!柴雨生意识到,李笙歌是要动刀!她并不知道这个死新郎官会吃人,要是真的动手她会死的!
他们离李笙歌只有几步了,但李笙歌明显离女主人和死新郎更近,柴雨生惊惧地看向祝祜——
祝祜捏了一下他的肩头,接着以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来到李笙歌身后捂住她的嘴,将她的刀别了回去。
李笙歌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眼睛骤然瞪大,终于看见了走到她面前不停给她使眼色的柴雨生,祝祜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动手你赢不了,这是吃人的厉鬼。”
这时,女主人指着李笙歌身旁的位置,对柴雨生说:“贵客,请您站在这里。”
柴雨生赶紧从善如流地站了过去。
确定李笙歌不会暴起了,祝祜才撤手,站到了柴雨生身后。
李笙歌死死盯着那个鬼新郎,眼睛却越来越红,甚至出现了泪珠。
在扎彩匠的操控下,死新郎官站到了大厅最前方,靠墙站定。
唢呐曲到尾声,李笙歌猛然抓住柴雨生,用无法掩饰的颤抖嗓音说:“求求你,救救她。她是我……是我……”
她未说完,唢呐声就停了,整个冥婚喜堂陷入死一般的静寂,她的呼吸声顿时显得格外刺耳。
因为顾忌着“不可失礼”,李笙歌不敢多说一个字。
柴雨生猜不出她想说什么,紧张地压抑着呼吸,条件反射地握紧祝祜的手。
李笙歌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们交握的手,狠狠扭过头去,揩掉眼角的泪水,似乎在怒气中陷入绝望。
祝祜看了她片刻,忽然道:“她不一定会死。”
李笙歌立刻愤恨地张嘴,似乎想破口大骂,但强忍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