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天魔转生,”萧琨道,“驱魔司已动用所有力量,付出一名同伴阵亡的代价,解决神州大劫,官家与各位大人,大可不必再担心,还是集中精力,处理眼前之患为宜。”
“前些日子,”赵桓又问,“泰山顶上掉落的废墟,便是与天魔有关么?”
萧琨点头道:“正是如此。天魔宫被我等联手摧毁,是以废墟坠落于东岳,施工中的洛阳通天塔倒塌,也因驱魔司与魔族交战所为。”
这对里世界而言是一件大事,但红尘之中,皇帝与百官都不知浩劫的规模,更无从评价驱魔司的功勋。
“还不曾为驱魔司论功行赏呢。”赵桓说。
“食君之俸,忠君之事。”萧琨说,“守护里山河,更是驱魔司存在的万般原因之首,‘封赏’二字,但请太子,万勿再提。”
“我怎么记得,传言中提及,还有第三件事?”蔡京说,“第三问,是如何更改所谓‘宿命’么?”
“第三问乃私事,”萧琨认真道,“我与副使之间的私事,与前两问无关。”
项弦知道他们内心都相信了这一预言,原因无他,魔人的那一次现身,令道君皇帝骇破了胆,之后赵桓更是反反复复,用这个预言来稳固自己的地位,以夺取父皇的权力。
从朝廷到民间,这名太子造势足有一年,赵桓自己最初大抵不相信,只是利用预言来一步步登上权力的台阶。
然而到得八月,金兵突然找了个由头南下攻宋,这下赵桓表现出了明显的慌乱,谁也料不到大战竟来得如此突然,这下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萧琨环顾四周,见殿前空着,便踱了几步,认真思考,又道:“实话说来,当时我也不如何相信,各位大人以为,这一仗有几成胜算?”
韩世忠冷笑道:“你们来前,官家正在垂询,不过依我等看来,若当真要亡国,这一仗也就不用再打了。”
“现在说这个,还为时尚早罢。”萧琨朝韩世忠扬眉,观察一众武将的表情,他们大多充满愤懑,“官家已有怯战的心思了?”
“哎,萧大人,”童贯最知道君皇帝心意,说,“怎么能这么说呢?预言不是你们带回来的吗?”
萧琨又朝御座上说:“哪怕当初金兵重重围困上京城,我大辽先帝,也没有生出过投降的念头,想必官家不会这么做。”
一语出,文臣们马上道:“萧大人何出此言!”
张邦昌叹了口气,说:“实话说,如今所接到的军报,前线已相当不容乐观,燕云十六州近乎全部……”
“我们不管凡间战事。”萧琨抬手,示意张邦昌不必再说,“这是驱魔司自建立起,便留下来的最重要的规矩。驱魔师们有区别于凡人的强大力量,若为国所用,攻灭敌国,迟早一天将参与到朝堂上来,将引发更为严重的动乱。”
说着,萧琨又望向赵桓,意思是:如果驱魔司插手战争,其他的事,是不是也会在朝上站队?皇子们争夺继承权,武将谋反,甚至废立帝王,种种权力斗争,数千年来屡见不鲜,驱魔司若介入政务,人间天子的龙椅是否能坐稳,便难说得很了。
项弦插口道:“正是如此,此规训无论南传还是北传,在哪一个国家,都是一样。任何一名驱魔师违反规训,倚仗力量插手朝堂政务,天下驱魔师都将夺其法器,除其名号,尽起而诛之,昔年已有先例,哪怕身为大驱魔师,也不例外。”
郭京的表情当即变得不自然起来。
赵桓说:“金军一路南下,沿途黎民百姓流离失所,也不在乎?”
“项弦,”道君皇帝沉声道,“当初你求我救辽人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项弦:“我若真想插手,自己便救了,救人并非为我,而是为了大宋的国运,是不是,官家?”
朝廷众臣,当即又陷入沉默。
萧琨终究欠了宋人一个情,语气缓和少许,说:“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营救百姓,我们能办到,毕竟司中办案,亦是为人排忧解难,只是上战场以烈焰暴风去炸金兵,此事决计不要多想,办不到,哪怕问遍天底下诸世家,任何一名驱魔师都不会答应。”
“既是如此,”道君皇帝又说,“当初项弦你为何又以神力出手,在佛宫寺下痛打完颜宗翰这一名凡人?”
“那可是他先朝我动手的,”项弦说,“这不算违矩。何况我要真用法力,他还能活下来么?”
有武将嘲讽道:“什么话都让你们说了。”
项弦当即转身:“哪位将军有意见?出来咱们比画几招?”
萧琨马上以眼神示意项弦,不可挑衅。韩世忠却道:“是我麾下,末将武学不行,却也愿意领教项副使的高强本事。”
韩世忠一出头,众将顿时议论纷纷,眼看要将项弦从队伍中赶出来,不容他在这边站着。萧琨护着项弦,沉声道:“待将军讨伐金兵,得胜归来后,萧某愿意与韩将军切磋。”
高俅出来打圆场,忙道:“好了好了……韩将军不要激动……”
韩世忠却由此大怒,今日在廷前听得道君皇帝“避其锋锐”之言,便已觉荒唐至极,所有武将都随之心头火起,但不能在廷前大骂。眼下来了两名驱魔师,又在推脱责任,骂不得皇帝,骂郭京手下却没有负担,当即道:“国家为你们金石局发了多少俸禄?!危难之际,一群江湖骗子,只想置身事外?!”
“我们在降妖伏魔!”项弦说,“韩将军!不如咱们换换?我来带兵,你去抓妖怪?你当我每天在家躺着呢!”
项弦与韩世忠不止吵过一次,当然,他对这名保家卫国的军人依旧是尊敬的,只是对方性格刚烈,项弦也从不让嘴上便宜。两人正争吵起来时,萧琨道:“够了!”
萧琨威严尽显,仿佛又回到了辽国朝廷上,他久经国事,又曾身居高位,气势终究有所不同,虽是喝止项弦,武将们却也安静下来。
项弦看着萧琨,只觉心情复杂,萧琨有他的本领,大驱魔师一职,确实非他不可,他实在太正派了,在这种环境里,但凡有少许心虚,都无法做到像他这样,寸步不让。
“那么萧先生,还有什么能告诉我们的呢?”赵桓眼看萧琨油盐不进,无论如何都不松口替他们去打仗,便换了个方式,期待能得到一点承诺。
孰料萧琨却转过身,面朝道君皇帝,认真道:“从前在辽时,我常读中原之史。自秦以降,诸朝历代更迭,享祚四百年,如汉;两百余年大厦倾塌,如唐;风雨飘摇,置身其中,官家可曾想过其中的因果轮回?”
道君皇帝冷漠道:“这是置身于红尘之外的旁观者,大驱魔师要教我兴衰之道了,请萧先生不吝赐知。”
道君皇帝只是在讥讽萧琨。
萧琨却全然不当一回事,又说:“秦以铁骑灭六国得天下,又因大楚兴兵而亡;汉高祖以一介布衣之身,率百姓起事问鼎中原,因阡陌之敌,黄巾军起事而覆;晋以司马氏摘桃篡位得帝位,又因族中八王内乱而灭……”
“唐因关陇李氏军阀起家,以节度使安禄山而衰,更断送于军阀朱温手中;朱温篡唐,其子被李存勖所斩。”萧琨直视道君皇帝。
张邦昌与一众文臣同时心惊,连番以眼色示意,意思是:说到这里就够了,不要再说下去了!
萧琨看了项弦一眼,终究给宋廷留了几分颜面,没有提当初赵匡胤如何得天下。
“归根到底,不过八字,”萧琨道,“君以此兴,必以此终。与其翻来覆去,总想着不相干之事,不如一振太祖遗风,认真一战。何况就算预言为真,官家又该如何?撤离开封,扔下百姓,走为上计?这一仗不打了么?北方大地,任凭金军长驱直入?”
萧琨之言刚落地,项弦又道:“其实微臣也有话想说。”
萧琨看项弦,做了个“你说”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