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困困。”乌君拿食指去逗他,困困果不其然再次伸爪去握那根手指,不厌其烦,好似精力永远旺盛。
尘赦漠然注视着他:“乳名?”
“大名。”乌君笑起来,“他刚出生时体虚病弱,温家的家主说恐有短寿之相,好在祖灵赐字,才活了下来。”
祖灵赐字,困。
……并非好兆头。
数十年前祖灵的那道神谕,如今终于应在了这刚出生的小少君身上。
以身为困,挽救昆拂墟于危难。
怪不得乌君眉间带着愁色。
乌君笑着道:“这是你弟弟呢,要不要抱一抱他?”
她说着将孩子往前一递。
困困对一切新奇的东西都抱有好奇心,看惯了挤在他眼前的苴浮君和乌君,乍一瞧见个冷峻的男人,歪歪脑袋发出类似“喵?”发音的疑问,很不客气地伸手去抓他。
尘赦厌恶地一皱眉,猛地后退数步躲开那只小小的手,冷冷道:“我还要去寻镇物,先走了。”
说罢,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背后传来孩子的嚎啕大哭和乌君温柔的轻哄。
尘赦并不喜欢那个孩子。
在枉了茔杀戮太久,他对一切柔软无能的东西都心生抵触,更何况纯血统的气息激出他的兽性,催促着吃掉他。
这种厌恶在苴浮君下松心契时达到了顶峰。
枉了茔结界即将破碎,苴浮君和乌君皆去镇守结界入口,只将那弱不禁风的只会乱爬的孩子丢给他。
那孩子愚钝蠢笨,又需要人陪,若无人瞧着他能硬生生将自己哭死。
尘赦受制松心契,只能寸步不离。
“阿、阿兄……”
困困坐在榻上,高高兴兴朝他张手要抱。
尘赦冷冷注视着他,虽不知晓这句“阿兄”是谁教的,但他并不喜欢被这一道没有血缘关系支撑的“兄弟”束缚住。
注视着乖乖坐着仰头望着他的孩子,尘赦忽地露出凶恶的獠牙和尖锐的角,冲着他咆哮一声。
困困歪着脑袋看他半晌,忽然拍掌大笑。
尘赦:“……”
这还没完,他大概喜欢尘赦这个新奇的会长角的“人”,竟然摇摇晃晃站起身朝他扑来,想要抱他。
尘赦面如沉水往旁边一躲。
困困直接扑倒在地,刚长出的牙直接崩掉了。
这一下非同小可,孩子哭得天崩地裂,连寒夜湖的大长老都派人寻人怎么了。
尘赦:“…………”
尘赦额间青筋暴起,冷冷道:“不许哭。”
困困缺了牙,眼泪啪嗒啪嗒地看他,这么小的孩子能叫出“阿兄”已是天赋异禀。
他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疼,只好一边喊阿兄,一边愤怒地拿手啪啪拍地,试图让尘赦理解他的意思。
“阿兄,阿兄啪。”
尘赦冷眼看他许久,终于不情不愿地俯下身将他抱住。
困困立刻不哭了,眼眸像是被雨水冲刷过的枫叶,欢天喜地抱着尘赦的脖子,依恋地蹭他。
“阿兄。”
尘赦感受着那小小的温热的身体紧贴着自己,面无表情地心想。
一个谁都不要的累赘。
那累赘哭累了,趴在尘赦肩上沉沉睡去,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水。
孩子似乎察觉不到尘赦对他的厌恶和烦躁,极其黏阿兄,等长大点会走会跑了,更像是只小尾巴整日跟着尘赦,怎么赶都不走。
有时尘赦兽性无法收敛朝他发怒时,他也不怕,反而围着阿兄修长的双腿来回转圈,衣袍宽袖翻飞,像是只小蝴蝶,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嘛嘛嘛”个不停。
尘赦起先不懂此举何意。
直到一次辟寒台有只小猫围着困困来回转圈,他似乎很喜欢被围着蹭腿的感觉,眉眼弯弯喜滋滋地看了好一会,拿起肉干递过去。
尘赦:“……”
尘赦忽然就笑了。
这是他活了数十年,第一次真切地笑出声。
困困好像天生不知道害怕是什么。
哪怕被人掳走关在笼子里,他也高高兴兴地伸手问人家要糕点吃,被骂了后他气得要命,但又打不到那些人,只好在笼子里转圈。
尘赦前来救他时,他已将自己转晕了,恹恹趴在旁边,手腕处还有一道血痕。
苴浮君和乌君不在主城,不少错了主意的人便想用困困来试验能否重建枉了茔破碎的结界,取了他不少血。
尘赦化神后已不想再靠着吞噬魔兽内丹修行,对付掳走少君的人却也能轻而易举斩杀。
一片尸山血海中,尘赦面无表情地震碎牢笼,单手将困困抄在臂弯上挂着。
困困恹恹看他:“阿兄。”
尘赦往他嘴里塞了颗灵丹,见他皱着脸要说苦,又塞了块蜜梅脯。
少君挂在他小臂上,乖乖捧着梅脯吃,不吭声了。
尘赦懒得顾忌他,直接当着他的面杀了那些妄图阻拦之人,血肉飞溅,孩子没心没肺,反而吃得更开心了。
尘赦:“……”
此地几乎是在枉了茔结界之中,尘赦闯进来后才后知后觉不对。
没有苴浮君在结界之外接应,他的半魔血脉离不开枉了茔。
尘赦脸色阴沉,带着人一路杀了出去。
果不其然,枉了茔的结界将他困死在此处。
困困吃完了梅脯,还想问阿兄有没有,便被人放了下来。
尘赦蹙眉道:“伤到哪里了?”
困困想了想,伸手给他看,瘪着嘴:“他们拿刀割我,疼。”
尘赦注视着手腕处的伤口,正想催动灵力给他治愈,可离得近那股微弱的香甜气息在鼻尖萦绕,几乎顷刻将他的兽瞳逼出。
“阿兄?”
尘赦见了血,正是最兴奋的时候,直勾勾注视着那一道伤痕。
困困不明所以,只觉得凉飕飕的:“怎么啦?咱们不走吗?”
尘赦闭了闭眼,将兽瞳隐藏在羽睫下,冷淡道:“你先走吧。”
“啊?为什么?”
尘赦不耐道:“让你走就走,哪来这么多废话?”
见阿兄又生气了,困困准备围着他转圈,被尘赦一把按住,狠狠在他脖子上挂了个铃铛,往外一推:“快走。”
困困挨了凶,只好生着闷气气咻咻往前走。
可走了没一会,支撑着他那股勇气很快被四周的鬼气森森所击散,困困哆嗦了下,觉得远处好像有野兽躲着准备咬他。
这时,周围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狼嚎。
困困愣怔一会,忽然撒腿就往回跑。
“阿兄阿兄阿兄阿兄……”
回到原地后,却被眼前的场景惊住了。
四周好似被蛛网缠绕,那雪白的线绷紧四周,宛如从尘赦的身躯中长出来的,死死将他固定在原地。
窸窸窣窣的鳞片好像被克制着退下、又长出,兽角也若隐若现。
尘赦正拼尽全力克制那股戾气,恍惚中听到他去而复返,好不容易压制住的暴戾卷土重来,近乎恶狠狠地睁眼看他。
“还回来干什么?!”
困困讷讷地道:“阿兄,阿兄我们一起走、走吧,好不好?”
“滚开!”
“走嘛。”
“我让你滚——!”
那一刹那,尘赦对眼前这人几乎是憎恨的。
苴浮君将他收为义子,却放置枉了茔九死一生,要想活命只能吞噬那恶心的内丹来增加修为,何时能从那鬼地方出去全凭苴浮君的心情;
少君出生后,苴浮君觉得祖灵神谕不对,便眼睛眨也不眨地舍弃他,下了松心契来照料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性命随时都被别人捏在手里,片刻自由都没有。
可罪魁祸首却什么都不知道,无辜地唤他“阿兄”。
阿兄。
可笑。
明知是迁怒,尘赦还是对着不到他大腿的孩子吐出恶言,好像攻击他就能让自己从几近窒息的痛苦中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