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我为你发疯很久了(167)

2025-10-03 评论

  “山河湖海可以寄托心怀,师父不怪你这几次不辞离山……”

  高崖的阳光斑驳入窗,映得山斋里的琴棋书剑都朦胧发亮,树影摩挲的沙沙声里,林述尘低沉缓慢的嗓音便显得不那么分明。

  十六岁的叶霁跪在林述尘的须弥座前,默不作声扯下袖口,遮住这些时日来不分昼夜猎妖的伤口。

  他已经学会不再对心底的疑惑刨根问底,此时低头不语,伤感之中,又有几分倔强。

  林述尘抬起苍白的手指,对他招了招。

  少年叶霁膝行往前几步,看见林述尘如冬天的窗纸一样黯淡透白的面容,心里一扯,低声说道:“师父要多善养身体。您看起来越来越……”

  林述尘温吞地打断了他:“总归是要出门散心,有一个地方你不妨去看看。”

  他轻动嘴唇,向少年描述了一个云杉遍地,巨佛生苔的地方。他说,那里有一种药石,或许对我有效。你能找到最好,如果找不到,就当是去看了一次风景。

  待弄清了地域方位,少年心想,这可真远啊。但一想到对师父有裨益的药石,毫不迟疑,点了点头:“弟子侍奉师父闭关入定后,不日就启程。”

  “不。”林述尘清澈如水的目光,竟穿过了少年,落定在了身后的叶霁身上。

  叶霁福至心灵,愣愣地与他对视。林述尘看了他好一会儿,温柔地说道:“你现在就该走了。”

  话音落下,周围的一切,桌椅窗棂琴剑树影人影,像是被一张风吹卷了的画卷,簌簌抖动弯曲翻折,毯子似的将叶霁裹在其中。

  叶霁只觉得浑身一松,先前的彻骨苦楚早已无影无踪。四肢百骸如冰河解冻,自己则被一股暖流托举着不断上升,上升……

  整片识海破裂成无数碎片,一群鱼般从他的身侧匆匆游逝,抓不住也看不清。

  ……叶霁猛透了一大口气,豁然瞪开了眼睛。

  他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潜游,在气息用尽的前一刻破水而出,浑身沉甸甸的,眼前光斑闪烁,像有人拿着万花镜不断照射他的眼睛。

  好一会儿,视线才清明起来。

  发现自己躺在一双臂弯里,李沉璧冰凉的嘴唇贴着他的额头,石雕般一动不动。

  李沉璧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双目空空荡荡,已经焦心到失神离魂。叶霁苏醒过来,他竟一时毫无反应,迷迷离离,一副还在梦中的场景。

  叶霁目不错珠地看着他,一种"久别重逢"的情绪在心里翻腾。动了动血液滞涩的胳膊,正想抚一抚那张惨白的脸,却悚然一惊,大梦初醒地去看石床上的师父。

  林述尘还是之前的模样,跏趺静坐,双眸紧闭。只是又有两朵淡金色的抚生花,从肩胛骨长出,花瓣呼吸颤动。

  叶霁拼命咬牙,忍住了一声哽咽。

  他知道自己嗓子已经喑哑,此时此刻,再也叫不出那声呼唤了千遍万遍的“师父”了。

  李沉璧终于惊醒过来,见他安然无恙,灰暗沉沉的眼珠一下子雪亮得惊心,滚满了泪水。

  却没有过多举动,将头垂在叶霁肩上,发狠揪着叶霁胸前衣料,语无伦次地哭诉:“我要吓死了……我再也不信师兄了……呜……我真的要恨死你了……”

  叶霁将他脑袋按入怀中,由他胡言乱语,举头看向端坐一旁的紫云真人。

  紫云真人朝他点了点头:“距你接入识海灵桥,已过去了六个时辰。但愿你有所收获。”他弹拂衣袖,从容站起。

  “紫云前辈,”叶霁聚了聚神,他一开口,李沉璧便担忧地抬头看来,只因他声音实在干涩,“我师父的病症,真的药石无医了么?我想要他康健如初,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紫云真人叹道:“你师父这类病人,是最难办的。若说病症,你师父心里比谁都清楚——他十年前沥干了修为,已是毁坏了修仙者的根基。人好比一棵树,一花一叶的生长自有天道的规律,若是在一夜间强行催生出满树繁花绿叶,岂不是将这棵树的生息掏得河干海尽,将来要如何结果?他,修不成仙,他自己早就知道了。”

  叶霁心如刀割地握紧了掌心,满脑子尽是“如果我早知道”的痴想,指甲掐破了肉也没发现。

  紫云真人洞穿了他心思,苦笑一下,说道:“若说医道,你以为你师父不懂?正因为他心里全都明白,他的‘病’才治不了,也劝不了,这也就是我说的‘难办’了。”

  “您曾经说过,师父要好起来,需得要'放下挂碍’。若我能让他放下挂碍,师父能否如普通凡人一样生活,天年而终?”叶霁仍旧追问。

  .

  两人走出昏暗的石洞小径,山风料峭,树影乱摇,一片剪纸一样薄薄的月亮挂在天际。

  李沉璧柔声道:“师兄太累了,天大的事也明天再想,好么?”

  他依旧没有问叶霁在林述尘的识海中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他只是走在师兄身边,寸步不离,不比他少走任何一步路。

  “能有几个明天呢。”叶霁低低地说话,月光洒在他睫间,照得容色清冷,“事情一件一件接踵而至,局后的人就是不想给我们太多的‘明天’去喘息。前路是刀丛剑树,黑暗中张网以待,我……绝不害怕,绝不屈服。”

  叶霁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寒风,神色没有什么异样,扯紧李沉璧披上来的外袍,朝前走去。

  听着踩踏枯枝的沙沙声,叶霁回想起紫云真人最后的那段话。

  “当年你师父一人一力将你从关山境背回来,恰好我游方路过长风山脚,拦住了他。他已经力尽气竭,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狼狈。一个修为瀚海的宗师,怎么可能出现那样凄惨的情状?我就知道他经历了大劫,已经不好。可当我要替他诊疗时,他却把你推到我手中,说你的意识封闭了好几日,担心会影响你的心神。唉,和他自己相比,这点事又有什么要紧呢……”

  “他为什么传授了你结界术,却始终不肯把他在四海九州的那些结界交给你维持?这些守护苍生安宁的结界,是你们长风山的地位威望,他能多撑一日,就是一日,你身上的担子也就轻一日。”

  “让他最痛苦愧疚的,是他当年囿于心魔,没有替你彻底了断一切,只怕将来你还要受苦。”

  “……还不明白吗?你师父在这世上的牵挂,就是你叶霁啊。”

  叶霁沉沉地想着,与李沉璧并肩携手,不知不觉已经站在自己的小院门前。

  还未进院门,就见一个小小的黑影蜷缩在台阶上,百无聊赖踢着石头。

  院子里四只小竹猫不习惯陌生人,警惕地躬身掂脚,炸着毛在他身边游来走去。

  “阿阙,”叶霁猛地想起他母亲关裁已经去世,声音放得极柔,“怎么还不去睡觉?”

  江阙抬起眼皮看了看他,又飞快地垂下头,摆弄着手上小巧的关山弓,讷讷地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呢?”

  叶霁坐到他身侧,一下下顺他头顶的毛:“阿阙是想家了?长风山不好玩么?”

  江阙抠弄着弓弦,讷讷道:“唔……这里其实比家好玩多了。不用去长老那里听书,也不用一直打坐,人人都愿意和我玩。可是、可是……”

  叶霁耐心听他“可是”了半天,摸着他头顶道:“小小年纪,心里不要藏着事情,有什么就说什么,谁也不会怪你的。”

  说出这句话,自己也觉得惘然。这么一丁点大的孩子,当然是想父母了。

  可阿阙若真说出来“想父母”,他又要怎么安慰?

  江阙吸了吸鼻子,揉了揉鼻尖,说道:“以前家里来了客人,爹爹阿娘对他们很好,因为主人就是要对客人好的。如果客人不是客人了呢?不是客人的人,一直赖在别人家里,就没人再喜欢他了……”

  叶霁摩挲他头顶的手一顿,愣了半晌,才弄明白这番咬字都不太清楚的童言童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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