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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朗照,枕草坡上长草如茵,被滚得横七竖八,犹如被情人揉乱的头发。
两颗心刚刚相通,叶霁本想循序渐进,好好完成这两情相悦下的第一妙事,结果一眨眼就被扯裂了内袍,拔掉了玉簪。
叶霁长发狼狈散落,胸中顿时不平。这是一答应他,就连装也不装了?
“胡来什么?”叶霁咬牙斥道,“你撕碎我衣服,一会我怎么回去,被人看见……”
李沉璧焦急地喃喃:“师兄,我真的忍不住……我心跳得太快了……”
他掐紧了叶霁的腰,手还在剧烈发抖不止。
叶霁将头靠在他“砰砰”作响的胸腔上,佯装听了听,笑了:“果然跳得很快,不会就这样蹦出来吧?这可不行,我替你堵住它。”说着将嘴唇凑过去。
抱着眼前这人,李沉璧的心情终于从焦虑、狂乱、渴望、不知所措,变成了一腔纯粹热烈的——狂喜。
他不知说什么才好,既想笑又想哭。叶霁衣襟敞露,满身伤痕映入眼帘,令李沉璧一个恍惚。
他曾亲手将这些伤口洗去污秽,在心里叩天祈祷它们快些愈合,至少不要再那样痛。
在陨星崖下,他多希望师兄能彻底敞开心扉接纳他,愿意今生以他为倚靠。在高烧中,他甚至做了个怪梦,梦里自己溶成一团血肉,流向叶霁的身躯,将那些沟壑伤疤裹住、填平。
李沉璧认为那是个美梦。
现在呢?也是美梦么?
……他的好师兄,此刻正坐在他的身上,忙出了一头汗。
忍着一腔羞耻,叶霁额头渗汗,怎么弄怎么觉得不对,嘀咕:“你平时是怎么做的,无师自通?我怎么感觉不太行……”
主动到这份上,李沉璧心尖都为之战栗,努力平复激动的呼吸,勾住他腰身,将他压倒下去。
叶霁扶住他肩膀,蹙着眉,呼吸渐渐急促。
李沉璧和他耳鬓厮磨:“师兄,师兄,你真好……”
叶霁捂住他的嘴,猛然推他肩膀,令他重新躺在草地上。垂下头,微微一笑:“知道就好。”
这一笑自带风流,月光之下,说不出的俊洒动人,又因为脸色晕红,还有些奇异的妩媚。
李沉璧看得呆了,心中爱意无限,喑哑地控诉道:“这些天我什么都吃不下,片刻也睡不着,比行尸走肉还不如,都是因为师兄又是戳我的心,又是故意气我。师兄要是最后告诉我,不喜欢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叶霁听他说话像个小孩似的,胡言乱语毫无逻辑,摇头好笑。回味一番,却只有怜惜。
“你说话就饶人了?我也被你气得不轻。”挠了挠李沉璧热乎乎的下巴,叶霁温言安慰,“好,我这便对你道歉——李师弟心胸宽广,还望原谅为兄不解风情,长久怠慢。”
明月高悬,绿云似的草坡上露水淋漓,犹如一粒粒珍珠。
叶霁以手遮眼,仰倒在绿云间,漫长的波浪推着他,一直到月落西沉。
他起初还能回应李沉璧的亲昵,听进去他大把乱撒的情话,到后来,连骨头都消融成一团春水,尽数灌溉给了这片绿草沃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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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霁是正午时在自己床上醒来的。
他没立即睁眼,习惯性地感受了下灵力运行,虽然仍感受不到什么灵力,却气流顺畅,筋缓骨舒,灵台也清明非凡。
一想到这归功于何事,叶霁耳根一热,瞪开双眼。
身边赤条条侧躺着一人,双颊透出好气色的淡红,不是李沉璧是谁。
李沉璧正观察他的睡颜,见他醒来,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
李沉璧张口就道:“如今我是师兄的人了,师兄可不要对我始乱终弃啊。”
叶霁就想揶揄他,想了半天,却勾唇应了声:“嗯。”
李沉璧快活得心似插翅,要从腔子里飞出来,但他的一颗心飞来飞去,最后还是栖在了叶霁怀中。
他伸出手,覆在叶霁空荡荡的丹田上,说出想了一夜的话:“从此以后,我和师兄之间有如夫妻,同舟共济,再无隔阂。师兄损毁的灵脉,我帮师兄一点点修补,师兄肩上的担子,我为师兄尽数挑起,将来有什么风雨巨浪,叫它全部打在我身上,绝不让师兄再受一点伤痛委屈。”
“沉璧想替我挑担子?”叶霁心头发热,捏捏他鼻尖,亲昵地玩笑,“你想当所有人的大师兄?”
“才不想,”李沉璧恨恨道,“我想你只当我一个人的大师兄,再也不要理会旁人!”
“好好好。”叶霁胡乱应道,“别人我都可以不理会,但有一人,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关心到底的。”
李沉璧含酸拈醋,质问:“谁!”
“当然是师父。”叶霁在他额上弹了一记,“今日已睡饱,我们去向他问个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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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岚缭绕,空翠湿衣。李沉璧怕叶霁染了深山寒气,给他披了件玄青斗篷挡风,把帽沿拉下来,连他的头发也一起罩住。
“往上都是峭壁,又容易踩着青苔滑倒,”李沉璧有些担忧,“我抱师兄上去吧?片刻间就能到师父门口。”
叶霁以躺得太久,要舒筋活络为理由拒绝了。
李沉璧没办法,牵着他的手在前面引路,走着走着,也不知想到什么,抿唇而笑。
叶霁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你当这是花烛夜后拜见高堂?”
李沉璧红了红脸,隐隐兴奋:“师兄和我互证过心意,已是道侣了,师父再点了头,今后派中谁敢说闲话?那些心怀鬼胎的土鸡瓦狗们,也应当懂得避嫌了。”
叶霁道:“我还没想好什么时候告诉他。”
他半玩笑,半试探地问,“你怎么知道师父会认同我们?万一他不同意呢?”
李沉璧怔住。若是漱尘君不认同他们,觉得有失颜面或不合适,师兄那样爱敬师父,会不会有所动摇?
他立即打起了退堂鼓:“那我们今天先不提,不,要不干脆改日再来……”脚步拖沓了起来,竟是一步不想再往前走了。
叶霁推一把他后背:“哪由得你,接着走。”
李沉璧深想片刻,道:“师父不会阻挠的。”
“为什么?”叶霁朝他转眸。
“直觉。”李沉璧缓缓道,“哪怕我是个青面獠牙的修罗恶鬼,只要师兄牵着我的手信誓旦旦地站在他面前,师父就不会拆散。”
他顿了顿,嘟囔:“更何况我既不丑陋,也不凶恶,我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徒弟啊。”
叶霁心怀里涌上一股暖流,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羁绊。
他展颜而笑:“沉璧,其实你心里比谁都看得透,只是平时懒于关心而已。你有这样的玲珑慧心,能照彻万物,可不要只用在我身上。”
李沉璧道:“我的心已是师兄掌中物了,师兄想拿来照谁,就拿来照谁。”
两人登上山崖高处,隔着云雾,眺看对面峰头上一座兀立的山斋。
李沉璧要召出长剑飞过去,被叶霁按下,折一片叶子,吹了几声清哨。
不一会儿,从山斋后走出一名内侍弟子,隔空与他们拱手见礼。
内侍弟子遥遥比了个手势。叶霁一阵失意,淡声道:“师父闭关,今日见不成了。”
“那就改天再来。”李沉璧安慰他,“今日全当散心,我看师兄走一走,气色好了不少。”
叶霁望着那座孤零零的山斋:“沉璧,我真怕他有一天撑不住。”
李沉璧极少见他露出这样的脆弱茫然,心疼地把他揽到怀中:“不会的。在我记忆里,师父大半年岁都在闭关修养,这么多年不也好好的么?”
叶霁沉声道:“师父的山斋,原本是让犯错弟子自省的悔过室。普通人住进去,才知道什么叫山中无岁月,滋味苦寂无边。师父执掌门派以后,就不再用这种法子惩罚弟子,因为觉得此法太过苛严,白白损磨人的心志——可他自己却搬了进去,就在纪师叔离去,他身体垮下去的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