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再说了,将手里揉断了的烟扔掉,拿了一支新的,点着在吸。
窗里是白烟银雾,人事难测。窗外是枯山冷水,天地巍然。
烟雾吐在面前移动的窗户上。
山河不动,动的是车。
☆、归人犹向家中行(三)
已经过去两个月,到了严冬,一年里最冷的时候。
两个月来,她并未收到任何来自于他甚至和他有关的消息。
心已经慌了。
他走的那天,她回家来寻了个本子,在上面标了日期,统共是四十五日,一个半月,过去一天便用红墨水在那一天上画一个叉,哪知四十五日已经画完,人不仅影子没有,甚至音讯全无。
或许那边的人太过热情硬要留他多住几日,好生招待游玩也说不准呢?合作伙伴的热络总是不好推拒。又或者路上有了个什么事耽搁了十几日也是可能的,毕竟这样的时令,西北一下便是暴雪,厚雪封了路也是常有的。
但到底不至于连个消息等没有。
四十五日,这是她还能忍耐的分界线。四十五日前,虽是担心,但还不至于慌乱,有一个期限摆在那里,总是有盼头的。
可四十五日一过,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她白天里坐在书桌旁边除了愣神以外,难以静心,到了夜里,又常揣测到彻夜不能寐的地步。
半个月下来,人已经瘦了一圈,脸色也难看。
她再等下去,那就是“坐以待毙”。
西北两省怎么会这般容易就放着土皇帝不做,去依附别人?往日里听说 ,那两个省的头头张希是土匪出身,最最出了名的无利不往,虽与南军相接,年年少不了开枪动火,此番说是求和归附,到底是来的十分突然。
只是突然归突然,他却不能不去。人家有想求和的心思,你不应,天下百姓因各派混战受的苦,流的血和泪,到底要怨到你头上来。
他赴的本就是一场鸿门宴。
想到这,她越发不安起来,她一个活人,不能缩手缩脚的蜷缩在昌平,让他一个去那处劈风破浪,应对滔滔怒潮。
她必须要去西北。过去了半个月,南军必定早就得知消息,不出手,到底是因为此事难办。
若是仅仅因为有事耽搁,延误了期限,她去了就是只图个安心。倘若不幸,真是让人软禁起来不放还,她去了也能纾解他的心思,那样傲气的一个人,成了笼中鸟,心底里到底是郁结一片。
再倘若,他是在那边……为人所害,回来路上本就寂寂……她更不能让他一个人。
想到这里,受不住得掉了眼泪,胡乱擦着,哭得太凶最后实在收不住,索性放任不管,将柜子里的衣服都翻出来,捡了最厚的大衣,围巾和帽子,都扔到床的另一侧,再搬凳子,踩上去够柜顶的藤条箱子。
统共只装了一套换洗的衣服。
再急遭遭地去烧水洗澡,路上难免风尘仆仆,先洗得干净些见他时也就干净些。若真是幽居门禁,突然闻到土味是要不舒服的。
她收拾完所有,盖上藤条箱子就要走,突然想起来,到了那边少不了用钱打点关系,忙去抽屉里将他留给她的取钱凭证都带着,还特地装了一张大额的支票,又想了想,到底是狠了心,把他先前送的珍珠项链,玉镯子和翡翠坠子一并收到锦盒里,合着取钱凭证和支票一同塞到箱子夹层里。
已经出了门口,却突然发现没带钥匙锁门,又急腾腾地折回去拿。
下了人力车,她忙去敲公馆的门,她记得福缘是应了嘱咐,留在这儿的。
“少奶奶。”福缘见了她,也是一脸难色。
她没多寒暄,直奔主题“有你家爷的消息?”
福缘未答,再张嘴,眼圈先红了,“少爷没消息传回来。”
她心跳又一滞,“我去找他。若我们两个中途正好错过,告诉他联系那边的银号。”
她又说,“福缘你是个机灵孩子,知道拦不住我的。只是旁人若问起来我,就说我去了南方探亲戚。”
福缘一一应下,送她出门的时候“啪嗒啪嗒”开始掉眼泪,“少奶奶是好人,不枉少爷把半辈子身家性命都留给您。”
她买完票,拎着箱子上了站台,她手里攥着的票是三等座,既是为了不引人注目,也是怕打点时钱不够用,能省一点是一点。
等了快一个小时,火车终于过来,三等座人多,她这样文弱的上去根本抢不到座位,再加上无人敢惹的地痞流氓一人占着二人或三人的位子,车厢里空间越发逼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