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推搡搡,挤挤挨挨,她终于在一处窗户边上安顿下来,因着那窗户碎了一块边角,不断有冷风涌进来,周围的人还算少。
她坐在藤条箱子上头,裹紧了大衣,将头发全都塞进帽子里去,围巾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下头还衬着乌青的眼圈。
迎面冷风吹来,刺得她眼睛流了泪,她隔着眼中漾漾的泪水去看外头的莽莽苍原,都是匆匆掠过。
此时却觉得归心似箭。
是了,是归心。有他在处便是家,她这是踏上归乡路了。
到了夜里,被风吹得实在难受,腿却因为久曲着麻了起来,行动不便,周围又有人堵着,想换个位置实在是困难,便迷迷糊糊地想着将就一晚,明早起了再寻旁的地方,
却一夜没怎么睡。
正眠浅时,车厢中部有个小孩子哭了起来,哭声十分嘹亮,惊扰了整个车厢里的人。于是有男人骂骂咧咧吼着,夹杂着女人的抱怨,孩子又哭个不停歇,这下是真的睡不着了。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活动一下麻木的双腿,迎着冷风去看火车外头的暗夜,天幕接近黝黑,无星也无月。
控制不住地又胡思乱想起来。
倘若,倘若他真是死在了那里,或者是死在了途中,她这趟过去到底该怀着怎样的心情回来?又开始担心,若是自己去了,反倒成为别人要挟他的筹码,她当如何自处?
……
最后繁杂的心绪将她堵得胸口发闷,只是迫切见到他的情绪超越了所有,默默支撑她接下来的行程。况且,她相信他不是个短命的人,能剑锋刀尖上踩过来,只能说,大难不死,必有厚福。
老祖宗的话,喂给她一颗定心丸。
第二日清晨她脑袋疼得厉害,一片混沌,跟着众人下了车,去买下一程的票。他去时走的那条线路说是被大雪埋了一段,不能通车,因此她中途还要多倒一趟,路程也延长了将近一天。
索性这一站上的人少,她在餐车上买了一个包子,供给三等座的是冷掉的,她倒并未在意,不过是为了填饱肚子,留着体力去看他,说不定,还有需要她帮忙的地方。
她回到车厢时,还有几处空位子,打量几下,挑了一个老太太边上坐着,将围巾摘下来,垫在脑后,终于睡了一个时辰。
再醒来是头痛欲裂,她揉着太阳穴,下意识去摸藤条箱子,还在,终于舒了一口气。
靠意志撑过将近四天的劳顿,她下了火车脚步都是虚的。
知道不能再硬撑,她掂量着手里还有多少钱,计算就近找一间便宜旅店,至少先住一夜再做打算,明日看看能不能找人探探消息门路,纵是心急如焚,她也不能贸贸然扑倒土皇帝府上去要人。
住的是家破破烂烂的店,硬板床,窗户漏风用布糊上了一半,弄得屋子里晦暗不明,如同阴天。西北这里娼妓业管束又少,开了门的走道里,来来去去是胡乱披着衣裳的女人,头发散着,有的随意擦两下粉,断断续续地哼着曲子,住店的男人看上哪个就拉到屋子里,是一夜露水情缘,并不风流的倚门卖笑。
她住的头一宿,因破屋子隔音效果极差,夜里听到隔壁床吱吱呀呀地响,隐约有女人呻/吟,她红着脸一晚不自在,最后想着心事迷迷糊糊睡过去,不过两个时辰,便天亮了。
不过旅馆破也破的好处,比如便宜,而且人杂得很,住的有妓/女戏子,贩夫走卒,过路商人,贫困学生,还混着下等军人。
人杂,就好打探消息,总能有门路去到张希府上。
不过就是没有那么容易罢了。第二日,第三日她在一楼的桌桌椅椅间坐了一整天,半点有用的都没打探到。
第四日便觉得不不能一直干耗下去,从箱子里拿了凭证,去了当地同陈世忠产业一直有联络的银号,给老板出示了字条,却发现他留在这里的名字是陈一。她同老板粗略交代,只说是来投靠亲人,怕一个来,一个接,两相岔开,日后难以团聚,便约定以银号老板这里做一个交接,也答应会付给他一笔酬劳。
那老板听了自然愿意,连连点头。
等她匆匆回到旅店,却有了意外收获。
出行多日的老板回来了,正坐在靠窗的酒桌上同一个穿长衫戴眼镜的男人聊天,那男人看着几分书生气,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她向那边走过去的时候,听见两人交流的字眼里有,“南军”,“求和”,甚至“软禁”的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