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那白马已从横在街心的桌椅上跨越过去,转眼已奔出百米。
“你一步步让着我,原来是引我让路,我讨厌你!”涵悦跺着脚,气呼呼地丢下玉竹,沿着大街向前追去,玉竹耳边却仍留着恨意颇浓的诅咒:“我本来只是想要卷宗,但现在我非得抓住这狐狸精,扒下狐狸皮看看她真面目!”骄纵蛮横的声音怎么听都是裹着醋意。
玉竹眼见她须臾走远,心中微微叹息,荀桑答应过他,会将卷宗统统销毁。他信她,因她是少爷所信的人,况且他和她目的相同,都只是为了一个人的好而千方百计。他没有理由不信她。
走回小院,凭空忽然落下只酒坛子,玉竹伸手接了,抬头便看见斜卧在屋顶的清尘,只穿着一身火蚕衣,墨色的发披落满肩。
“一向一尘不染的玉竹竟也会灰头土脸,呵。”清尘拄着脸冲他摆手,“上来喝酒。”
一起一落,踏瓦无声,白衣噌噌已落上屋檐。
玉竹坐在清尘身旁就着酒坛仰头喝了一口,清尘也坐起身,去拿他手里的酒,玉竹却不给,“少爷,这可不是赤雪的甜酒。”
“钱老头又配了些药,你再啰嗦就像个女人了。”清尘不管,硬抢过来猛地灌了一口,却立即低头轻咳起来。
“少爷。”
清尘伸手止住他的话,抬头轻笑:“我们兄弟俩,好久没有把酒临风开怀畅饮了。”
玉竹不语,心下并非不忐忑。十七年的相识相伴,对对方的了解已形成微妙的本能。要瞒他,又谈何容易。
“还记得几年前我们在沧澜海边那次吗?”清尘把着他的肩,忽然问。
玉竹微笑,“怎么会不记得。”
那是七年前,宏帝三年的深秋,沧澜海岸的盐汤小镇。
九个人围在海边,点了一堆篝火,吹着海风吃着烤鱼,还都那么年少,清尘玉竹刚过十五岁,绿岸还不会那么多新巧的挖苦话,紫拓下巴上的胡茬柔软稚嫩。
面对浩瀚无际的沧澜海,玉竹的眼神竟铺满暗淡的光。清尘拍他肩,递给他一个探寻的关切眼神,他便尴尬一笑:“没事,玉竹只是有些怕水。”
清尘不语,没多久却把他单独叫开,笑嘻嘻地揽着他的肩坐在大岩石上,“玉竹,你听这海浪声,你觉得大海在说什么?”
白衣少年笑:“少爷为难玉竹了。”
清尘转头,极目望向海面,“几年前我站在这块岩石上,曾有人告诉过我,海浪也是会说话的。住在海里的沧澜人能听得懂海的语言,在他们看来这一波一涛都是有着意义的。”
他随少爷一起望过去,苍苍茫茫的一片暗色下是呢喃声响。
“就像候鸟读得懂四季的变换,蚂蚁读得懂晴雨转变,有时候这种了解是很难解释的,”清尘鬼鬼笑起来,“很不幸,我们恰好是最读得懂彼此的那个人。”
他轻叹,少爷说不幸,只是告诉他,他的秘密在少爷眼前是藏不住的。
“玉竹只是……”
“我可不想打听你的隐私,”少爷打断他,“你不想说的事不要勉强,我可是也不情愿听人诉苦的,只是,你不要骗我就好。”
那时,他们比肩坐在夜色下的海岸边,星如碎钻月如钩。身边的少爷忽然拍拍手掌站起来,指着海面问他:“要不要做一次游鱼?”说罢褪了外面的罩衫一跃入水。
“少爷!”已是深秋,夜里的海水凉寒入骨,他却叫不住那个任性的少年,只好就着一身白衫追随着跃进水中。其实他的水性很好,有时潜游至几百米深的水下都不需换气。他不是有意欺骗,只是有些自己都还未能接受的事,不知该如何说与人听。
互相搀扶着湿漉漉爬上岸时,两人便大笑着跌坐在岩石上。清尘抹把脸,“痛快!”
玉竹静默了一刻,继而淡淡道,“师傅说,当年,他是在沧澜海边将我捡回的太虚山。”
清尘一愣,听玉竹继续道,“当时我并未被裹在襁褓之中,而是赤着身子卧在一颗椭圆形的透明圆球中,那颗球漂浮在水岸上,一尾人身大小的鱼用身体蜷成半圆形的港湾,将圆球圈在港湾的保护之中。”他微微一笑,“师傅说再迟一刻,我怕已被毒日头晒死在海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