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在长空绽放,点点泛金缀入河中,水草都被晕染得变了颜色,他怔怔出神,她很少笑得这样纯,没有目的,没有背负,想笑,便笑了。
其实她不懂得运用自己的样貌,否则她便该多这样笑一笑,效果要比什么都好。
桑女官打了个哈欠,便上了来接她的轿辇,不愿再做电灯泡。她将多余的仙女棒扔给傻站着的男子,一身松快。
付女官冲他微微一笑,径自取过他手上的烟火,一根烧完,及时接着一根,永远燃不尽似的。
他笑看她恣意模样,终是撸起袖子,与她一起放。
他跟着她,一起转着圈儿,一起像孩童般,忘掉一切,沉浸在简简单单的喜悦里,就为了暗夜里晃然华美的光辉。
他们烧完所有的烟火,然后静静坐在水边,去看天上还未湮灭的火光。
他挤眉弄眼,手舞足蹈,口气哀怨又滑稽,“你夜里不声不响走了,我后来才知道竟去劫法场了”,他叹气,猛拍膝头,遗憾无比,“唉,不带我一个,不够义气!”
她点点下巴,又拿手撑着,“我一人足够,不想连累任何人。”
他击掌,眼里尽是激赏,烟火辉映,掩去点点滴滴的眷恋,“好!就稀罕你这股子侠义!”
她没有说话,他凝住她的剪影,感到止不住的哀伤,她的心有一个口子,他却渴望去填满它,他在这冥冥之中的夜里,听着满满当当的心跳,发觉爱之要义。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得到你的赞叹,她的每一个眼神,都是那么流光溢彩,与这样的人共度,才不负此生。
付女官在对岸,看见另一个人,她闭眼,起身,有些话堵在胸口,必须要透透气。
黎显扯住她衣袖,“我在这儿等你。”
他放开她,咧嘴笑,眉宇间执着又快意。
她心上有谁他不在意,慢慢地,就只会有他。他也会慢慢忘掉嘉宁,对她一心一意。
这是一场豪赌,他沉醉其中,不再挣扎。
付女官夜观星象,在那间烧毁后重建的茶寮里,与段刺史一起。
她抬头许久,直到他将她脑袋压下来与他对视,“你心不静,出了什么事?”
她这才终于没有装傻,歪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她唤他,“师父。”
这一声叫得既亲切,又生疏,从前亲切得心向往之,如今生疏得失望沉沉。
他心中一痛。
她眉头打结,苦着脸,“你我相行四载,我原以为你我生死与共,是可以倾心托付的。”
她咬牙,不解,屈愤,“即便你心猿意马,我仍心存幻想”,她顿住,语声愈发的涩,“你知我,我知你,我以为这世上,不会有比你我更相称的同路之人,可我终究错了。”
她含笑看他,凄然鬼魅,纠葛深深,“我一直都在错,我错看你,错看自己,我不过是你手中的棋子,竟妄想为你主君。”
她睁大眼,眼里一个大洞,不断吸附着悲伤,可那伤痛的漩涡,却越来越浓,越来越深。
她击案,长歌当哭,“今日错,明日错,何日,不错。”
他该如何劝说,如何说他早知道沈度要害付家,如何说他知道她出了城,便不想她再回来阻止,如何说他希望她断了这孽缘,如何说他只在此事上,不得不替她抉择。
她并没有说错,他在内心深处,还是想替她做主,可他绝非仅仅将她当作棋子,没有人会对棋子日夜牵肠、寝食难安。
段刺史词穷,只想起一段经文,“希言,自然。故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
他突然叹了口气,古来情丝最难剪,主宰万物的又何止天地?她若不展颜,自己的心境又何尝不是飘风终朝,骤雨终日?
“你没有错,是我错了。这风雨之中,我只盼你心如铁石,却早忘了,你……”
她有心,有情,才来质问他,他不知该高兴还是忧心,他沉声,毫无威严,近乎恳求,“你恨我吗?”
她闻问不答。
他如坠冰窟。
他忽而不顾一切地握住她的手,眼中的温和化为灼热,“你待她深情,可知我待你,不浅一分。”
她脸上闪过异色,很快恢复成冷硬的自嘲,她垂眼,收妥震出的泪,抬眼时眸光粼粼,纯澈无邪。
他终于放开她的手。
她听不进去任何话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空白的神情,仿佛一切谎言都无法玷|污她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