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饮泣,物伤其类,“来日我若争了不该争的,陛下也会说声活该么?”
尧姜步下一顿,装作没有听见。
尧姜陛下快临盆的时候,已经不大理政了,每日上朝点个卯,大臣们反对新政,她乐得昏昏欲睡装糊涂。
君后出言冒犯,她更不喜,整日大着肚子与众夫侍联络感情,跟每个人都说朕废了君后就立你当……
这货荤素不忌,武英殿常有貌美内侍遭她毒手,摸摸抱抱的,每回她那个大肚子都能把人顶上天……
这日一内侍衣衫不整地从武英殿出来,嘤嘤嘤哭得满面狼籍,陈总管火眼金睛,还是认了出来,入殿时难免相问。
“陛下不是常说,敌人可以用,叛臣不能留?”
他没看错的话,那人正是阅军礼上刺杀梁帝的昭武校尉黎止承,武帝为着保全沈度,没有杀他,革职查办发配,本该在西北军中服役,做些杂活儿炮灰的事务。
尧姜陛下便道,当日刺杀武帝,乃是受他叔父黎滁蛊惑,以为梁帝要对付西北军,他一腔热血也就舍生取义了,并非与沈度串通陷害。
黎滁在军中多次要杀他灭口,女帝护他下来,他知恩图报,献上忠心。那日黎滁造反,亦有他通风报信。
尧姜还不忘道,此人的军功皆是自己挣的,而不愿受恩荫,可见有几分真本事,陈其闻言就笑,陛下真要完全掌控他,还是美人计最管用,这副爱才的嘴脸就不必装了。
女帝摇头,道夏虫不可语冰,仿佛她自己真是个正人君子。
君后这几日独寝冷宫,每夜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几回遇见女帝,总是不咸不淡的样子。他仍犹豫,她本性不坏,就是娇纵了些,当真要囚了她,养在手心里吗。
他自遇上了她,时常惶惑,果决的性子也变得优柔寡断,抉择的时刻越来越近,这惶惑就成为惶恐,她那样聪慧的人,真能被他束缚吗?即便他成功了,她又能活得下去吗?
她困在弘王府时,绝食三日来抗争,他这样做,与弘王又有何区别?
可他又想,我是爱她的,我并没有把她当成玩|物,除了自由,我什么都能给她,等她爱上我,自由也能给她。
我只不过,是想教她如何爱我,想让她学得快一点。
我爱她,才会这样的方式挽留她,或许我自私蛮强,可是我爱她,会护她一世,这就够了。
有些事,即便能以爱之名开始,却决不会因为所谓的爱而停止。
相国寺内,钟声肃穆,宝相庄严。
女帝与君后跪在蒲团上,祈求来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君后拉了她的手,忽而叹气,“太上皇说了,你属顺毛驴,不能戗着毛捋。”
尧姜有些头晕,“随意罢。”
他把嘴凑到她耳朵边上,呼着热气说道:“他说女人得用哄的,叫我厚着脸皮,没事儿多往你跟前晃,什么矛盾如果睡一次不够,就睡两次。”
她哼了一声,很是怀疑,然后咬牙切齿,“睡多少次都是我在下面!”
他摸摸她的腮,有些无奈道:“上面很疼的!”
她恨得不行,满目凶恶,“有生孩子疼吗!”
他眼中忽而闪过一道寒芒,“怪只怪我娶了个太聪明的媳妇儿,账算得清清楚楚,不肯多吃一点苦,不肯多留一点情,明面上表现得少根筋,暗中却惯会算计。”
他终于笑不出来了,“你为何偏偏不信我的心!”
尧姜陛下何许人也,上辈子别的没干,光会扮凄惨笼络小姑娘了,段数不知比他高多少,笑着哭,嚎着哭,醉着哭,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那眼泪一筐筐都不要钱。
否则怎能骗得归柳,为她生死不计。
她摸摸肚子,翻白眼,翻出一点点的泪,有些唾弃自己,“这世上最最信不得的是人的心,最最靠不住的是男人的心。”
他便弯着唇角,露出一抹凄苦的笑意,然后双手合十,祈祷诸事顺遂。
尧姜站起来,跪久了腿有些麻,没走几步,脚下一趔趄,扑通一声跌在地上,肋下隐隐有些疼。
黎显听见声响冲过来,面带紧张之色,问她有没有碰着哪里,她摇摇头,赖在地上不肯起来,他不由又好笑,只得去扶她。
尧姜颤巍巍抓住他的手,目光冷厉,“你的人来了。”
他回握她,目光时而炙热,时而温柔,“你好好做个太上皇,我替你收拾烂摊子,虽没了权柄,亦再不必与人争斗,每日吃吃喝喝,不正是你喜欢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