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过愿的相思豆,既能定情,也常系在姻缘签上,以示诚心。
红绸穿过竹制的姻缘签,束缚其上闻风而动的相思豆,姻缘相牵,不过一线。若上天感其诚挚、许其良缘,签上的相思豆便会红艳似火、永不褪色。
某人一如既往地觉着荒谬。
这摘下的红豆你再给人挂回去,且不说多此一举,还指望娇艳如新,这不骗鬼呢吧。
求月老就有用?月老他自个儿的伴儿,保不准还是孟婆呐。
付夫人给千金求的姻缘签,虽挂得不高,可寓意极好,说是祥云万里,佳偶天成。诰命夫人给文掌史求的签文,亦是龙凤呈祥地好。
文掌史是个柔弱身子,等二位夫人侃家常的当口,恹恹靠在树干上避日头。红豆成穗飘荡,晃眼得很,忽远忽近,光泽流转,仿佛下一刻就能滴落成血。
微翘的兰花指勾勒眼尾,浮尘坠落眉心,蹙起懊恼,仿佛在感叹未及画眉。
戏子登台,总要收拾得漂漂亮亮儿的。
每一场,都得是绝唱。
付小姐将那妖媚悲凉尽收眼底。她的猜想未经证实,唇角已有笑意。他或许正是花笺的主人,即便不是,全甄在此,她也只能奉陪到底。
千年古树树冠如云,挺拔苍翠,奈何虫蛀同岁,早已吃空枝干、摇摇欲坠。轰然倒塌的一瞬,如同银丝噗嗤穿透心脏。血|肉|横|飞,惊艳了死亡。
粗长枝桠锋利如刀,刺入沃土数寸;尘沙漫天飞扬,血珠不甘依附,转瞬四溅成雾。
红豆染血,情人遭劫。
许多来不及发出的叫喊,许多来不及逃命的步伐,许多来不及反应的惊恐。
付小姐扶着她娘和八姨婆席地而坐,承受着生命流逝的窒息,无声默哀。
烟消云散,大难不死之人回头去看,只余撕心裂肺的哭号,一切言语都无法表达愧悔伤心。早知道就不该放手,早知道就该生死与共。
哪来那么多早知道。
古树倒塌,曾经海誓山盟的情人各自逃难,落得天人永隔的下场,却无人忍心苛责。只看不顾脏污拥紧余温的疯狂、声声泣血以头抢地的凄厉,你不得不信,那自责深憾,会是一生。
血肉之躯,零落成泥。
他们不过是棋盘上碍眼的落花,注定被拂去,何其残忍。
八姨婆一直坐着不动,静静盯着那片血雾。眸中空空荡荡,呼吸一同停滞,不似愧悔,不似感伤,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执着。
从天亮等到天黑,从天黑等到天亮。直到树冠上现出一个金鸡独立的人影。
俏丽眉眼弯弯,引来她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调皮”,仿佛再重一些,飞溅的晶莹,就再也咽不回去。
付夫人见那对母子无事,握着千金的手,不自觉更紧了些,付小姐对上那泪光,顿觉酸涩。
两位夫人分量不重,付小姐一手一个带得不费吹灰之力。而临死还不忘摆款儿的文掌史,兰花指衬得眼角眉梢一水儿的妩媚,怎么看也不像是要死的节奏。
就差没在脸上写“别救我”三个字了。
事实是,付小姐着实救不了第三人。即便他那作派,当真凄艳得很。
谁不怕呢。怕也得忍着。
文掌史拭去面上脏污、捋好凌乱发髻、扑去袍上灰尘,倘若有面镜子,必可照见神气活现的孔雀一只。付小姐几乎觉得,那闲闲一睇里的感激,只是她的幻觉。
她这位表舅,可谓性情中人。
早已摸清燕回楼的底细,所谓凶手也是安排好的卧底,只等命案一出、事情闹大,堂而皇之地人赃并获——捉着京兆尹这条尾巴,拖出一整个身子。
文掌史是一把刀,也可以是持刀者。操纵他的人,许不止梁帝一个。
燕回楼的背后,究竟是不是只有段刺史。
文掌史这只孔雀未成孔雀肉,自然有人不甘心。十数位男女信徒自祠后涌入,衣着如寻常百姓,不去寻罹难的挚爱,只对退入祠内的文掌史感兴趣。
付小姐一笑粲然,付夫人站立不稳。交握的手,在分开的一瞬,定格成永恒。
她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偏偏笑容满面,轻松十分,好似在说,我是个义士,你若悲伤,就是看不起我舍生取义的心志。
门扉彻底阖上,光与影一起消亡,全甄的泪才下来。
紫衣男子拾级而下,施然而往。数名死士未及拔剑,就死在他猝然凌厉的剑下。众人抽出腰间软剑,结成漫天大网,捕捉其间狡猾阴险的肉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