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双兖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有一个家,不比訾家富裕,但却很完满。梦里有一个会无理取闹的母亲和默默迁就的父亲,偶有吵架,也很快消停下来,转头又是恩爱两不疑。
很平淡真实的寻常人家景象,但双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梦,所以总是提心吊胆地等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梦就要醒了。她想循规蹈矩一点,让这个梦能延续得更久一点。
一天下午,这个家的母亲午睡去了,父亲出门买菜了。
双兖一个人乖乖坐在家,动也不敢动,好不容易捱过了两个小时,中年男人回来了。
双兖时刻谨记身份,急忙想站起来迎接他,那边男人却立刻喝止了她,“哎坐着坐着,我马上就进来了。”
双兖只好又忐忑地坐下了。
那边男人进厨房放下了手上的菜,边洗手边朗声问道,“晚上想吃什么?就随便炒两个菜吗?”
双兖摇头,大声道,“都可以。”
厨房里头男人笑了,“我怎么生了个这么好养活的女儿。”
这笑声里满是迁就和宠溺,双兖听得愣了。
男人洗了洗手,从厨房里走出来,越走越近,双兖睁大了眼盯着他的面容看。
国字脸,开阔的眉,明亮的眼,挺拔的鼻子,一双笑唇,整个面相十分大气,眼睛一弯起来就笑得让人鼻头一酸。
太温暖了。
原来一个父亲,他应该是这样的。双兖心想。
男人走了过来,随手拿起今天新到的报纸,卷成了一管,轻轻敲在他这萍水相逢的女儿头上,弯腰瞅着她问道,“我出去了,你一个人坐在这儿,无不无聊啊?”
双兖说不出话来,眼眶滚烫,努力憋住了,狠狠摇头。
男人的笑音再度响起,这次低低沉沉的,是在哄他这宝贝女儿了,“这是做什么啊?一会儿不见,想我想成这样?那下次换你妈去,我不去了,别哭了啊。”
双兖还在摇头,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努力咬着牙让自己的吐字清晰一些,“爸爸……你能不能叫一声,我的,我的名字?”
她说完,生怕梦里都是虚幻,眼前的人其实根本不知道她叫什么,又接着喊道,“我叫双兖,兖州的兖。”
男人听了,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捏了捏她的耳朵道,“你是我女儿,我当然知道你叫双兖了。双双别哭了啊,别哭了。”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一声一声地哄她。
双兖听着,哭得更厉害了。梦里更容易释放情绪,她感觉自己长这么大从来没这么声嘶力竭地哭过,哭得嗓子都撕扯起来,既难过,又畅快。
男人彻底没招了,只好一下下地拍着她的背,嘴上低低说着,“好了好了,再哭要把你妈给招来了啊……”
话音刚落,客厅尽头的卧室门忽然开了,从里面走出了一个中年妇女,午睡刚被吵醒,语气也有些不耐烦,“这是在闹什么啊?刚睡着就被吵醒了。”
她身上还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走过来,眉目也越来越清晰。
梦里有意模糊这对父母的长相,双兖只看清了父亲的相貌,这时也扭过头去看着这位中年妇女。
这一看,她就吓得瞪大了眼睛,还悬在眼角的泪珠生生被逼了回去。
蜡黄的肤色,阴沉的脸……这个女人居然是黄芳!
双兖的美梦醒了。
睁开眼来,一摸眼角,果然是湿的。
她在心底自嘲地笑了笑。这个梦做得也太真实了,就算过程美好,结局也依然不会让人好过。
肖似她的人生。
☆、第六十三章
北京的冬夜非常冷,漆黑的夜幕下,众生相年复一年殷殷切切,奔走相告。
进城务工的人走了大半,在这合家欢庆的日子里,訾静言孤身在首都家里,核对年终财务报表。
关机了的手机放在手边,财务报表有大体款项进出和各项细则,厚厚一沓,上面码着密密麻麻眼花缭乱的各类数字。他倒有耐心,拿起来一项项地看,借此来平复他并不如何平静的心绪。
墙上有挂钟,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终于抬头看了一眼时间……十二点竟早已过了。
阖家团圆的日子,也过去了。
他思绪暂停了好几拍,忽然想到在这年关上,有些人还是得联系一下,道声新年快乐,尽点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