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鹤唳_作者:夏然R(4)

2019-04-04 夏然R 年代文

  后来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雨势很大,家家户户散发出潮湿的酸味,是芋头叶被腌坏了的气味,随着雨水,渗入村里每一条缝隙。这场连绵不断的雨携着腐臭的酸,掩埋了飘散的血腥味。

  第2章

  靠山吃山,这是芋头陇人亘古不变的铁律。这里山山相连,将村子围得密不透风。大多数人一辈子在这里活着,又在这里死去。活着的时候靠着一块块田养活自己,死的时候也自有去处。山上的黄土一片又一片的凸起,这些光秃秃的土包前竖起一块又一块青石板。所有的人都葬在山头,无论生前如何,死后都是一抔黄土。

  老太太是常生帮着下葬的,他和村里三个小伙子一起抬着棺材,亦步亦趋地爬上了山坡。前来送葬的人不多,孩子们早早避开,男人们仍在地里干活,只有几个妇人全程跟着,看着棺材放进早已挖好的土坑里,就四下散去。

  土一锹一锹的被送进去,打在棺材上发出细微的“咚咚”声。掩埋好后,常生竖起那块已经刻好名字的青石板——李氏叶芬之墓,老太太叫叶芬,已经没人记得了,她被送进这块地里,一如这块地下所有的人,只有隆起的土包,还出现在人们的视野。

  常生的耳旁不再响起没完没了的咳嗽和□□,刚开始那几天,常生走过家门总得偏过头看看老太太的家,后来便不再去看了,没有人有时间回忆,只是青苔爬满墙脚。

  九月份很快过去,接连下过几场雨之后天又马上放晴,只是深山隐没在雾里,处处显出雨后空朦的意味来。村门口的马路已经修好,太阳晒过之后完全凝结的水泥路,卡车再开进来的时候已经不再卷起一阵阵灰尘或是陷入泥泞的黄土。路旁转角处新搭起一块石碑,全是彻夜修路人的名字,村里的老人写的方方正正的楷书,临摹着刻上去,再用红色颜料细细勾勒,记录着这一辈人为子孙后代的功德。

  这段时间,祖祠前的铃声响得更急促了。陆陆续续有卡车从那条新修的水泥路上开进来,又送来一批人。他们的到来总是伴随着卡车“轰隆隆”的声音,进来时已被颠簸的山路折腾得面如土色。

  芋头陇只有两个大姓,“常”和“邹”,夹杂的小姓有“李”、“陈”、“邓”,总共人口不过五百人,这些年陆陆续续被送进来的人挤满了村子,各种各样的姓都有,记得人头昏眼花。村里人对这些外姓人有着天然的防备心,但是他们有些人来这里的时间太长了,长得一口利落的普通话也转成了这里土生土长的方言,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白皙的皮肤变得黝黑,脸上逐渐长出如同刀刻般的皱纹,村里人便也逐渐接受了他们。

  常生不太爱说话,当村里的年轻人都在地里吆喝时,他只默默弯着腰干活,慢慢的,便从人群脱离出来,每天只守着那栋青石砖房,空荡荡的过。按理说二十多岁,该张罗着终身大事,可是父母两亡,家里除了这栋老屋,空有一身力气,就连说媒的也不愿踏进这屋子。

  村里已经办过好几桩婚事,有积蓄的,装上几袋米,做成馒头发给村里人,让大家伙儿都沾个喜气。一穷二白的,也家家户户串串门,图个吉利,无一不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常生的喜事是那“轰隆隆”的卡车送入常生的生命里的。梅香是从卡车上下来的面如土灰的人里最年轻的一个,她手长腿长,面目清秀,皮肤嫩得如同春天刚抽条的树芽,眼睛滴溜溜转着,黑色的眼珠像是会说话,茂密的黑色长发微卷,梳成一条及腰的麻花辫,在身后甩出优美的弧度。

  彼时,梅香被派去后山割猪笼草,她一手拿着镰刀,一手提着笼子,顺着小道一直爬上了山坡,一双眼睛巡视着两旁的树木。道路两旁的银杏叶黄得更深了,飘落在地上,踩上去发出“咝咝”的声音。

  那时,常生正在山坡下的田里翻土,他丝毫没有意识到太阳逐渐西斜,天边染着一片片的红霞,那霞光穿过银杏树的枝桠,斑斑驳驳的打在梅香的月白色小碎花衬衫上。

  是梅香先看见常生的,他背微微躬着,双手挥动着锄头,准确而有力的嵌入地里,显出被宽大的蓝色衬衫盖住的结实的肌肉来。她看了他许久,久到红霞染上她白皙的脸。

  起风了,银杏摇曳着发出“沙沙”的声音,树叶簌簌扑落,柔软地盖在地上。梅香的头巾松松垮垮,她用手解开了结,头巾便随着风卷下了山坡,不过它没有来到常生所在的那块地里,而是卡在了半坡上低矮的毛栗树的枝桠上,随着枝丫摇动,缓缓地扬起了一角,如同水面泛起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