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渐渐吃到尾声,苏巧艳一颗心也慢慢地提高、提高,苏老先生吃完了饭,又倒了一瓯子滚烫的热水,慢慢尖着嘴吹凉热气。
那一碗水上面飘着大片大片的油花,油灿灿的,碗底还有一小半的白米粒子。
等到水温得差不多了,苏老先生慢慢呷着温水,一口一口啜饮下肚,喝完了,也不管那碗底的米粒子,碗一推,心满意足地躺靠在椅背,掏出一支竹签子剔着牙。
他全神贯注地剔着,终于把牙缝里那根牛肉丝给剔出来,随手把竹签子一扔,抬起眼皮准备着对姑爷兴师问罪。
张辉坐在西首桌子旁,头顶上的电灯因为电力不足,显得有些昏暗,又加上他戴了帽子,一灯荧然中,苏老先生隐隐地只是看不清眼前姑爷的表情。
苏老先生开口训斥着,"刚去哪儿啦你!吃饭也不见人!"
张辉答应着,"随便逛逛!"
"哼!我知道,你巴不得离我苏家的门!怎么,做苏家的女婿,还觉得委屈了你?你爹不过一个臭算命的,算来算去,没算出自己横死街头!你娘也是个没用的,我女儿嫁你?得饿死!叫你上苏家来,便宜了你!"
张辉闷头只顾吃饭,一灯荧然,看不清他脸上表情。
苏老先生骂着骂着,过足了嘴瘾,起身踱步,闲闲要往浴室里洗漱去,半路上忽然又想起自己的一串房门钥匙放在桌上,又折回去拿。
拿了钥匙,苏老先生便往浴室走,忽然他又停住脚了,转头望着女婿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愣愣的神情,而后急急地快步冲上去,一摘女婿的瓜皮帽子,一看,全然呆了。
苏老先生惊天一声吼,一巴掌恶狠狠糊上女婿的后脑勺,"你辫子呐?!啊?我问你!"
"剪了!"
"剪了!?"
苏老先生深受刺激,浑身颤栗着,看看桌上,立马抓了一双竹筷子,指着女婿的那张脸,筷子尖直往他脑门上恶狠狠戳点着,汤汤水水溅上去,"剪了!啊?剪了!"
张辉的脑袋被苏老先生当木鱼敲,马上就要眼冒金星变死鱼,心里也忍不住,一拍桌上站起来,冲着苏老先生吼,"外面人家都剪了!谁不剪?清朝都灭了!留着给谁看呐!"
"你……!"苏老先生气急攻心,捂着心口,叫道:"滚!你给我滚!以后也再不要上我苏家的门!"
他女婿把碗一摔,"我不稀罕来!"
说罢,气冲冲推门出去了。
苏老太太忙着照顾苏老先生,嘴里埋怨不迭,"这姑爷也真是!一点良心都没有的,我们苏家对他是好的呀,哼,谁承想养了个白眼狼!那辫子也是可以剪得的么?不能呀!一点良心都没有的呀!"
说着说着,看着女儿苏巧艳站在一旁,又对着她道:"都是你找的这个混账东西!你从小就气我!真的,你从小就气我,你从小就不听我的话!"
"你小时候,我叫你做针线,你偏偏要请先生教习!闹那好几天,我头都痛!大一些,又闹着不要缠脚,好吧,我随你了!可是后来,你自己知道!不缠脚的女人,谁愿意要你?大脚难看啊!"
"好不容易你成人了,我叫你嫁给梁家那孩子,真的,那孩子多好!你偏偏不嫁!寻来寻去寻了个穷小子,脾气又坏!真的,你看看,你爸爸被你找的那个人气成这个样子!你睁眼看一看!白眼狼,一个个都没良心的!"
苏巧艳漠然听着,木然的神情,木然的眼神,泥塑一般站在那儿。
☆、月亮
张姑爷气走了,可苏家这日子也照常过下去,就这么过了几天,一天下午里,苏家吃过了午饭,才十来岁、扎着□□花辫的苏云仪蹲在院子里玩,忽然听到敲门声响,跑到宅子前开门一看,她父亲回来了。
当天晚上,大大小小一桌子人坐着吃晚饭,苏老太太和苏老先生对于张姑爷回来这事儿 ,倒也没什么大反应。
这之后的日子倒是安静了好一会儿,可安静的日子也不长久,大半月过去,苏老先生和苏老太太旧态复萌,而且因为张姑爷曾经的出走一事,就又多了一层拿来说嘴的趣事儿。
"哎,你说,"苏老先生盯住了张辉,神情里是故意的打趣儿,"你走了怎么又回来了呢?啊?"
张姑爷脸上露出一点难堪神色,低低地答着,"巧艳她在这儿,孩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