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好走到赢支身边,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自己,恭敬而谦和,任好面对他,言语中放低了姿态:“子桑在晋国游历,与诸国能人打过交道,见多识广,孤是个粗人,只好些征战用兵之事,如今孤有意尊子桑为师,想听先生解惑。”
赢支不大了解任好心性,但他素知为君者多疑多心,可此番任好诚心发问,倒叫他不好含糊应对,略为思量,方道:“子桑以为,借道出兵他国一事当作两种考量,借道方或有其他意图,中间国自身难保,借道方若真心联盟,中间国也难免不会成为下一个被攻击的对象。不论出于何种目的,除非中间国国力强盛,外不惧他国挑衅,内能保自身无虞,否则同意借道,对于中间国来说,有弊无利。对于借道国来说,跨国征伐,路远劳兵,途径陌生之地不知其形势,本就不是上乘兵法,借道行军,莫不是铤而走险,便是另有所图。”
“谁又知道,晋国的目的究竟是不是虢国呢?”任好嘀咕,见赢支眼神一闪,任好连忙道,“哈哈,孤不过随口一说,先生不必放在心上。”
正说话间,公子絷求见,禀道:“九方皋先生回来了,君侯可要传召?”
“皋先生外出三月寻良驹,一定是有所收获。”任好大喜,立马从与赢支的谈论中脱身出来,吩咐道,“不用传召了,叫子良过来,孤同他一起去瞧瞧。”
任好急匆匆出门,擦身而过时,意味深长地看了公子絷一眼。公子絷和赢支躬身送他离去,两人方才一同往外走。
赢支来秦国这些年,严谨修身,很少与其他大臣有私底下的往来,跟公子絷因为出于同宗,年下祭祖之时相识,交谈过几次,关系倒是不错。
见赢支有点闷闷的,犹豫再三,公子絷首先开口:“其实方才我在外头,听到先生同君侯的谈话了。”
赢支有些无奈:“我不知道君侯想听什么,我只能猜到,有些话君侯一定不爱听。”
公子絷严肃地看着赢支道:“你错了,你不敢说的,正是君侯想听的。”
“君侯他……”赢支有些不敢置信,以他在晋国的经历来说,为君者多喜听顺从之言,故而方才他的话语间不敢有与君侯相悖之言,“我赢子桑虽不懂为君之道,但也深谙为臣之法,忠心不二,顺从君意,乃为人臣子本分。”
这话说得别扭,公子絷看了看赢支,他面上不露痕迹,但看得出来他一直在端着,不肯放下。
公子絷意味深长地道:“方才先生所言,只需遵循前半句便足矣。”
赢支心中一震,不由得停下脚步,直勾勾地看着公子絷:“子显这是何意?”
“君侯要的是忠心,但不止忠心,赢氏所图大业,若只有忠心,是万万做不到的。”
公子絷说得隐晦,但赢支明白了其中含义,“顺从君意”是一般诸侯想要的心思,赢任好若是想做个不一般的诸侯,这一点的确不合适。
赢支压低声音问道:“这般心思是你的,还是君侯的?”
“先生折煞子显了,子显只做君侯吩咐的事。”二人眼神短暂交汇,公子絷松了松肩膀,“方才那番话,只当与先生做个兄弟之间的家常话,先生全都装在心里便好。”
“这个自然。”赢支又问,“那依子显之意,我当如何做?”
“你我都是赢氏后裔,先生在外游历多年,听得多见得多,又比我年长,我也就不同你绕弯子。”两人一同出了门,上了马车,公子絷方才继续说道,“你也知道,君侯尚武,于政务文书上还有许多不熟悉的地方,但他生于秦宫,长于秦宫,父亲与兄长们都是秦侯,前朝的一些事也有所耳闻,贵戚势大牵制朝政这样的事他也见过,故而有些忌惮重用世家贵族。”
赢支点点头,他们俩虽为赢氏同宗,但家族式微,朝野之中无甚干系,全都依仗君侯而活。
“但话也两说,为君者又有哪个能不倚仗家族势力的呢?两下里权衡,他需要你我这样的宗亲来为他办事,既有一层亲近关系在里头,又不至于影响他的大业。”
说话间,马车已经驶进闹市接街头,放缓了速度。
赢支撩起帘子朝外头看了一眼,街市上很热闹,买卖吆喝、好友相聚,往来之人脸上多挂着笑。百姓安居,他为何不能乐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