衷情词_作者:爱夜鱼(12)

2019-03-31 爱夜鱼

  桂花盛开的季节,江傲炎召回探子,每日书信不断,又忙碌起来。我见他临窗而坐,又去加了件披风:“你能不能……”

  “不能。”他果断拒绝了我。我低头看他手上书信,一页上是血雨阁残部的名单,已被划去五六个,另一页上按照门派名称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皆是江湖隐秘。

  当晚还未入夜他就发热了,几碗药灌下去才稍稍好些。武学世家的公子,十几年的苦修,曾经挥剑如电、能以小擒拿抓人的翩翩少年如今却像个病秧子一般躺在床上,面无血色,虚弱无力。

  我看得一阵心酸:“你明知道功夫这样练必定伤及根本,为何还……”

  他身后靠着软枕,眼睛转过来,荡出几分虚浮笑意:“你不会真以为奚正觉是病死的吧?他当了十几年盟主,武功修为难逢敌手,不做些牺牲,哪儿能要了他性命!”

  “你这样、会短寿的。”

  他眼睫微颤,嘴边的笑意一闪而过。他说:“报不了仇,便是白活。”

  恨是蚀骨之毒,更何况是灭门之恨,腐心烂骨,毒入肺腑。我坐在惯常守夜的木榻上,拿了根针,似专心挑着灯芯:“可你现在已经报了仇,就不能停下吗?杀孽太重,伤人亦伤己。”针下的火苗左右扭动着,既脆弱不堪又生机勃勃。

  他脸上光影摇动,似陷入长久的深思。

  “我找到四妹妹了。”

  “什么?”我猛地抬头,惊呼之间差点吹灭烛火,“她、她还活着?在哪儿?还好吗?”

  “瞎了一双眼。”简单五个字却如同带了切肤之痛,放在床边的手暴起青筋,“江湖上风波无歇,只有得了盟主之位,才能护她一世周全。所以,我不能停下,亦无退路。”

  “并非如此,你可以……”

  “长风真人之所以能隐居避世,不是因为他武功高强,无人敢犯,而是他仇敌尽亡,如今江湖上叫得出名号的,不是他的老友,也是受过他恩惠的人。你想劝我带着四妹妹隐姓埋名,终生躲藏度日?不可能的。放出去的刀剑一旦反扑,那便是不见血不回鞘。我只能往前,不能回头。”

  他清醒得令人愤怒,竟一点希望也不给。一番话说得我无可辩驳,只能软了口气,无力道:“可这是一条死路啊……踏血走来,你、你不难过吗?”

  他像是被这一问难住,凝神看了我许久,久到眸子里如同点墨化开氤氲,泛起温柔的涟漪。他低眉笑笑,像是感慨一场湿了披风的秋雨:“难过无用。我这条命早就不属于自己了。”

  那你在为谁而活?我真想质问他一句,但很生气,我早就知道答案。他的复仇从一开始就是同归于尽的打法。若不是四妹妹出现,他那深陷泥淖不堪一击的求生意念可能都撑不到我走进密室。

  他对我竟无丝毫留恋!这件事让我无法释怀。郁结于心,我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最后不禁脱口而出:“你就从没想过我吗?”

  江傲炎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抬头看我一眼。

  “阿清……你说,奚正觉是一个好盟主吗?为什么他即便身死,仍有那么多人愿意为他卖命?”

  没头没尾的,他突然反问,话题转得生硬之极。但这个问题并非闲话,我一时也拿不准。

  入夜之后桂花香气愈加浓郁,攒着劲儿往鼻孔里钻,熏得人头晕。奚正觉杀害兄弟是不义,造下灭门杀孽是不仁,可除此之外,他在江湖上有口皆碑,无人不敬畏拜服。

  “不知道。或许吧,人人都说他处事公允,侠义无双……”

  “侠义无双?”江傲炎像是被刺中笑穴,直笑得面色通红。但忽而音调一转,沉下声来:“你猜,他为何要灭我江家?结义兄弟,有什么仇怨是非得灭门才能解决……因为大侠面具戴久了,便难再脱下,甚至容不得旁人损伤半点。”

  江家得了奚正觉违背侠义之道的证据。江家主与已是盟主的奚正觉当面对峙,讨个说法,事情可大可小,本不至后来那般,但江湖三大家族并列而生,人心两面,善恶一念。

  “错得一步,便不可回头……世人要君子,要大侠,愿意给他们最大的权力和最无与伦比的崇拜。可天底下哪有那么纯粹明白的真君子、真侠客!君子侠义?这就是一个诅咒,周而复始,循环不休。你说,它的终结会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