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目光移回车内,一个滚动的新闻稍稍引起了我的注意:自2016年6月01日起,摩洛哥王国正式实施对中国公民赴摩洛哥免签的政策。中国公民可仅持任何类型中国护照免签进入摩洛哥境内,最长停留期不超过90天。
啊,摩洛哥,那梦中的橄榄树,那撒哈拉沙漠,那哭泣的骆驼,那三毛与荷西的异国爱情。那也是顾新恒和我准备结婚后胜利大逃亡的地方。
我记得“陈昌明”。那次和顾新恒在北京相遇时,帮他捡起手机,出现的就是他的名字,当时顾新恒说过,是他事务所合伙人。
高铁飞速向前奔跑。窗外起起伏伏的群山不时进入眼帘,如大剧落幕后的黑暗,浓墨般淹没人心。但很快疏疏朗朗的三五村庄越来越多,通明闪烁的灯火也越来越多,繁华杂乱的城市越来越近。
广州,我回来了。
五年的时间,磨平了我年少的棱角,治愈了我满身的伤痕,也荡涤了我所有的感情,洗净了我曾经的风华。站在更加人潮拥挤的广州,我竟像个陌生人一样,无所悲喜,无所哀乐。
陈昌明约我在天河区天河城一家星巴克见面。
我第一次见他。典型的高级专业人才,西装革履,彬彬有礼,目光敏锐。
他交给我一个盒子,说是顾新恒留下的遗物。
“顾新恒?”我以为这个名字已经远去,原来只是埋得更深。“遗物,什么意思?”一刹那间,我感觉一种莫名的恐惧像病菌一样刹那扩散全身。
陈昌明悲悯地看着我:“是的,新恒已经走了五年了。五年前,你们要结婚后的几个月,他就去世了。”
陈昌明看着不敢置信的我,不知所措。我艰难地咽口气,示意他说下去。
“是不大二那年寒假,他为了救你,被一辆三轮车撞倒住院过。”我下意识地点点头,他继续说道:“大三的时候,他发现有脑部疾病,去治疗。可能正因为之前发生过给车撞伤的事情,当时医生都当作脑创伤后遗症治疗了,都以为治好了。结果可能正因为这个误判,延误了及时治疗时机。就在你们登记结婚不久,他觉得自己好像视力记忆力越来越有问题,为了保险,去医院作了一个健康检查,发现当年根本不是什么脑创伤后遗症,而是脑瘤转为颅内恶性肿瘤,治疗都已经太晚了,他的生命不会超过三个月了。他不想你看到他的死亡,不想你悲伤,不想你这么辛苦,不想你很长时间走不出来。更重要的是,在回到你身边之后,除了和你结婚胜利大逃亡,一起去撒哈拉沙漠度假;他还有个宏伟计划。要给你设计建造个你喜欢的房子。可是疾病复发,死亡近在眼前。他只有拼尽生命最后一刻去完成这个愿望。他把自己生病的信息都隐瞒下来了,宁愿跟你说是北京有个熟悉的姑娘患了大病要照顾她,跑回北京,在最后三个月里全力完成这个房子的设计。”陈昌明长叹一口气,几乎不忍说下去:“他真的对自己残忍到了极致,完全为了你着想,不但自己背负着负心汉的骂名,还交代我们一定要等五年才告诉你。因为五年后,他预料你怎么也走出失去他的悲伤了,可以平静地接受他去世的消息了。”
“这是你房子的权属证书,两处北京的,两处广州的,还有一处大理的一家酒店,都是他留给你的。按照他生前的遗愿,现在原原本本交给你。还有一些他在我们建筑师事务所的股份之类的财产,按照他的遗愿也是你的,我们律师到时会联系你一并交接。”陈昌明舒缓一下情绪,有点声音沙哑地继续说:“嫂子,很遗憾,新恒他这样走了,你不幸失去了一位好丈夫,我不幸失去了一位好朋友,好合伙人。但我也要忠于他所托,现在才告诉你,请你理解。”
我感觉自己被无情地拖进漫长的黑洞,整个人意识全无。大地黑暗,眼前黑暗,整个人被无边的黑暗笼罩着,被抽空了思想和灵魂,无法呼吸,无法感知生命的跳动。
他怎么可以对自己这么残忍,有脑瘤从来没告诉过我一声,从来什么疾病痛苦都自己承担,在生命的最后都不惜自己一个人独自忍受伤痛,孑孓一人面对人生最漫长的黑暗。
他怎么可以对我这样残忍,在大三的病痛中不和我吭一声,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也不让我在他身边。不能陪在他身边,为他分担半点伤痛,为他分担半点黑暗,这辈子我怎么面对自己,下辈子我怎么面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