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青_作者:李庸和(5)

2019-03-27 李庸和 校园

  于是我撑着困倦的眼皮,在他们入睡一阵子以后,将收音机调到最大声。商品房的隔音效果不甚好,他们自然听得清清楚楚,说不定还刺耳烦心。

  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我就是这样的孩子。

  我爹发火而有节奏的拍门声和抑扬顿挫的嘈杂京剧响,奇迹般使我困困欲睡。我睡觉向来听不得音,听爷爷说婴儿时期便容易被惊醒,非得在没一点声音的地方才肯睡,否则哭闹不止。

  这一回,大概是在心理上痛快了,便也有了睡意。

  我睡得还算痛快,他们未必,出房间洗漱以前,我将收音机藏在了内裤堆里掩着,还用一条最好的、有弹性的粉色内裤裹住了它。

  谅他们也不会想到来翻我内裤。

  大清早阳光正好,正好到照亮他们发黑的眼圈。爹一见了我,那股火气就从他心里烧到了瞳孔上收缩放大,我仿佛在他眼里看见了两座岩浆旺盛溢流的小火山。他闭一下眼,正容亢色地命令我,交出收音机。

  我充耳未闻,自顾自地整理上学前所需物。

  他抿嘴捏拳,大步流星进我房间翻找收音机。我悠悠一瞥半睁着眼吃早饭的青子,打哈欠唤我吃饭的何代娣,就嘚瑟地背上芭比娃娃书包走了。

  少顷,何代娣一副操心的神情面貌追来,将一杯牛奶递到我面前,亲热套近乎,“西西啊,小孩子长身体,早饭必须得吃,空腹可不好,犯了胃病你就知道疼了,阿姨可知道这病的苦,你不想吃,好歹把这牛奶喝了好吗?你的牛奶,青子想喝,我都不准她喝,还有啊,你等等青子好不好?她才搬过来,上学的路虽然不远,可能也分不大清,你们一起去,做个伴儿,好有个照应。”

  她一轱辘说的话,比我遇到的电线杆上拉屎滴下来的鸟雀还要令人作呕。

  我不屑地打开她的手,大半杯牛奶也顺势洒在了她围裙上,我更希望那杯牛奶顺着我的力泼到她脸上去。

  我没有回头注意那个女人的神情,也许她暗暗地想掐死我,像童话故事里的恶毒后妈那样,可惜她没有能使唤猎人的权利。

  学校离家不远,现离早自习为时尚早。我在路边的推车早点摊上买煎饺的时候遇到了八喜,她圆而不肥的烧麦脸在人群中若隐若现。在我出现那一刻,八喜那双眯眯眼必然蹭一亮,她从挨挨挤挤的小学生堆里将已买好的煎饺先递给了我,再挤着重新买了一份。

  八喜是我的小尾巴,顾名思义,无论我去哪儿,她都像尾巴一样在我屁股后面摇摆,我不清楚,茫茫同学中,她为何选择了我。

  我也只是稍微习惯了她的跟随,再者她名字甚喜庆,我叫着喜欢,听闻令慈喜吃八喜牌子的冰淇淋,所以替她取名八喜。

  我们不止是同学关系,也是邻里,住同一幢商品楼。

  “西西今天我请你,不用给我钱,你今天起得真早,真稀罕,”她把装煎饺的塑料袋套进婴儿肥的手腕上,眉飞眼笑着,积极地来扒我的书包,“我帮你背书包,这样你吃起来轻松。”

  “随便。”

  我和八喜惬意地走在路上吃煎饺,一个道靓丽却令我生厌的略高人影与我并肩而行了,我透过微微遮目的齐刘海瞟眼瞪她。

  她双手放在肩上轻捏书包带,友好微笑地对视过来,那种微笑仿佛常常对着镜子练出来的恰好弧度,一个字贯穿描述,假。

  “哇...西西,你什么时候认识高年级的人了?好厉害。”八喜以及同龄的孩子们对高年级的学生有本能敬畏。我从没有,我是一个非常自我的臭屁小孩。

  我侧头不悦地白了八喜一眼,她不明所以,并且没有眼力见的低声问我青子是几年级的女生。

  青子似乎看了看我和八喜热腾腾又香脆的煎饺,在她看第二眼的时候,我慢慢顿住脚,从袋子里夹了一块最外焦里嫩的煎饺,放在她嘴巴不远处。我友好模仿她微笑,“徐知青,想吃吗?”

  她咽了下口水,即使显露了一点眼馋,也按捺着,礼貌问:“真的,可以吃吗?”

  我微微点头,她大约以为我有和好的举动了,笑意顿然浮现在那双明亮的眼中。她俯头下来微微张嘴要吃之时,我筷子一松,故意把煎饺掉到了满是灰尘的地上,并轻松抬头冲错愕的她一阵蔑笑,“吃地上的吧,反正你这个讨上我家的乞丐,就是捡我吃的,捡我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