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什么呢?你喜欢酸酸甜甜的东西,喜欢重盐重辣的菜,喜欢坊间各种少儿不宜的话本子,喜欢趁我睡着的时候过来捣乱。其实那是我多半知道是你,不跟你计较。你一点武功都不会,一点兵法都不懂……你怎么就非要上战场呢?怎么就那么爱逞能呢?谢甘蒙三家还有那么多人……就非你不可吗?”
蒙追月已经成为了石碑上的三个字,因此不能回答她。
甘怡几欲叹气,最终只是沉默下来。她总是没什么好说的,如果蒙追月不先开口,两人相处往往就只有沉默。
她是个逃避语言的人,只是这次蒙追月不能追过来把她闹得鸡飞狗跳了。
她只好去摸着墓碑,觉得和人的皮肤不同,是触手生凉的,沁着潮湿的冷气,怎么也捂不热。
“你怪不怪我呢?”她终于问道,“如果你知道我还活着,在锁云关苟且偷生了三年,因此害得你们枉送了性命……你怪不怪我呢?”
蒙追月没有说话。
“——你不用回答我。”甘怡马上道,“我心里自然有答案……我很多次劝自己不要太过悲痛自艾,可那怎么能呢?我……我本该和你们同生共死,可是锁云关三年,我好像只是做了一场梦,醒来以后,你们已经打完了仗,血流成了河,永远都回不来了……连告别都没有。我这几天梦到你,还是在施恩城……施长岚又该怎么办呢?她以前说想和你一起过一辈子,说等你成年就要问问你想不想做城主夫人……她偷偷试探我的意思,一再纵容你胡闹……你当年请命去恭州,就没想过她吗?”
甘怡转开发红的眼睛,似哭似叹地吐出一口气,把额头靠在蒙追月的名字上。
“逝者已矣,来者可追……在咱们的家族里,从小就要学这样的文章。我总想着我才是最前线的人,谁料生死难测……”
“‘一身报国有万死,双鬓向人无再青’。这句诗本是你在我身边学的,我自当教你到底。”甘怡站起身来,道:“我如今身无长物,没什么好送给你的。只能与你共饮一杯,往后的日子,你且看着吧。”
她说着解下腰间酒囊,道:“如今你也该满十五岁了……否则也只能看着了。”
她仰头喝了两口酒,余下的尽数泼在土里。她动作干脆利落,志气未老,只听哗啦一声,依稀一派金戈铁马之气象。
“你看,我也就擅长给人浇浇祭酒、鼓动军心了。”甘怡自嘲地笑道,“也当是给我自己送行吧。”
她就再也没有话说了,只是坐在那,支着头,默默看蒙追月,想些以前的事。甘继平来看了两次,都觉得不好叫她,直到天色将晚,他才不得不现身道:“甘怡,该回去了。”
甘怡如梦初醒,像个小孩似的惊惶地看向他,眼里还有粼粼水光。她一下子站起身,走开了两步,却又退回来,站在蒙追月那里,默默想道:“我走了,你也要……保重。人叫你投胎你就快滚去投胎,别在人间徘徊,最终落个不得善果……真有缘分,总能有再相遇的一天。”
她想完自己又觉得幼稚,有些不好意思,便上前一拍石碑:“有很多不自知的告别,我如今想来,只觉得后悔。好在这次注意到了……我走了。”
到走远了些,她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又犹豫了一下。甘继平见微知著,问道:“你还想见谁吗?”
“我想看看谢云令。”甘怡道。
甘继平心虚地一顿,道:“好。”
他道:“只是要快些了。从前一切官职都已作废,现在你没有职务在身,要遵守宵禁的。”
甘怡微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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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令的石碑和蒙追月的相去不远,只是更靠里一些。那石碑上好像染着一些黑色的不规则的痕迹,擦不干净,也分不清是什么。
甘继平倒是听说过那是什么,可也不能说,只得任由她擦拭了几下。甘怡很快发现那是无用功,便停了手,只是看他。
他生前,甘怡恼恨他夺去了辰池,总不曾这样平静地看他。如今,隔了一线生死,有了新的爱恨,这样的恼恨本该平息,对方却已经不在了。
甘怡点了香,插到他面前的香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