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九五至尊,疑心深重,杀他是难如登天。可是让他狼狈,就没那么遥不可及了。如果真能实现这个目标,哪怕立刻身死,关逢也不觉得遗憾。
燕河奉要挑起辰台和穆国的战事?
他偏不肯。
因此他向甘怡投诚,因此他眨眼功夫就送了五百条性命,因此他痛痛快快地对甘怡说:燕桥人就在这里,施恩城的种种,都是燕桥人做的。
他按照自己的剧本,一步步爬过来,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要说不愧疚吗?要说不心虚吗?——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关家虽然教会了他“仇恨”,可也教了他“仁义、正直、忠诚”。
他杀的人,对燕河奉来说,是五百个忠心耿耿的将士、一枚制衡江山的棋子。可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曾是活生生的笑脸?
有人和他一起磨过剑,那把剑至今还是他的佩剑;有人和他一起挨过军棍,他的衣服后面至今还有洗不干净的血迹;有人把掉在地上的水囊递到他手里,水当然已经喝完了,水囊却没有换过。
他害了那么多人,真能不为所动吗?他在鸿章书院肆意纵情,真是沉迷声色吗?他为了表明忠心,今日下午向楚闻书极言孙甘二人手段可怖,又建议楚闻书如此如此布置……这瓮中捉鳖的计策,就是他想出来的。
无关燕河奉的命令,他就是想让孙甘二人死。
此刻孙破公然质问他的忠诚,他站在楚闻书身后,是什么心情,只有他自己知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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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逢一晃神的功夫,楚闻书已经在孙破甘怡面前藏不住形迹了,因此朗声笑道:“将军果然才智过人,如此轻易就找到了我!不过关逢乃我的手下,还请将军叫手下人噤声,不要置喙了。”
甘怡从善如流,对孙破道:“谭四,住口。”
孙破眨了眨眼,果然懂得她的意思,敛了声息。
不过不待他找,楚闻书不肯失了风度,已经自己走了出来。他身边不过带着四五个人,也一并现了身。
“甘将军果然武功过人,竟然连连环索阵都以蛮力冲破了。我辈拜服。”
孙破并不说话,只是露出一点介于“什么?那就是连环索阵吗?”和“连环索阵是什么?没听说过!”的神色来。
——倘使孙破死了,入土了,他墓地爬的蚂蚁也要翻得出最轻浮的白眼,坟头长的草也要蹦到别人头上,将最温厚可欺的人气个半死。
两个字:绝了。
幸而楚闻书脾气好,将他视若无物,向甘怡拱了拱手,道:“我还道是谁,如此勇武。幸而关逢认得将军,不至于失了礼数。将军前来,怎么也不知会一声,好叫我相迎啊?反倒让我以为是无名贼子,才有这一番动静。”
倒也是被孙破气了个倒仰,不然此人见面三分笑,不至于说出这样不客气的话。
他这话听着文雅——甘怡却怒火中烧,冷笑道:“楚将军此言差矣。此地是我辰台境内,我要来去,如何就要与楚将军说明?我倒还没有问,楚将军身为燕桥将领,何故在此?这些兵士训练有素,又是怎么回事?”
身后追兵渐至,甘怡依然寸步不让,甚至还举步逼向楚闻书,与他的距离甚至不足一尺——她手中的剑寒光熠熠,一双眸子锐利果敢,这一刻,简直迷得孙破神魂颠倒——“莫非将军耐不住寂寞,罔顾我辰台与燕桥先祖所立合约,要挑起战事了吗?!若真如此,将军率众犯我,我虽势单力薄,也必抵死相争,断不姑息!”
楚闻书面色一肃。他心思机巧,转眼已经编了一套谎话:“将军不必说此玩笑话。我燕桥与贵国素来交好,真有什么,自然也不会瞒着——此事请听我说来。我燕桥有一户皇商,素闻辰台富庶,商贾多财,常念着要向贵国商户请教一二。此人是一位矿商,便集结了一队商贾,想看看辰台矿产如何运作。又因他是皇商,我不过是奉旨带了数百亲兵,前来护送一程。原本拜帖已经往城主府送了出去,如今看来,怕是另有他人,从中作梗,借此发挥,以致将军与我起了误会。”
这话说得圆滑,还不动声色将疑点甩向了施恩城内的穆国人,甚至还暗暗挑拨了施恩城与辰台的关系——异国军队入境,何以拜会施恩城主,而不奏请皇室?
“既然如此——”甘怡回视了一眼在自己背后数步停住的追兵,佯道:“请将军收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