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无风雨也无晴_作者:卫何早(36)

2019-03-20 卫何早

  姑奶奶生个病倒生坚强了,举手投足间透着从容与自信,让人无从质疑。他回望一眼身后的小院,小屋的破旧好像是永恒的,如同小屋中平淡的日子一样永恒地坐落在心中一块不大的空地上。

  当东风不再凛冽,枯枝抽出嫩芽,总算有了逃难大军的一点行踪,不过不是什么好行踪。据说那一队人马在行进途中遭人堵截,青壮年跑得甚快,老弱妇孺悲惨些,或死或伤,侥幸逃脱的就此销声匿迹。他们一路寻来,大凉山脚下发现一些残损的车辕,道路两旁零星散落若干野坟,无碑无铭,湿土来不及长草,显然新挖不久。林子深处传来几声犬吠,遁声而去,赫然是一座已被刨开的孤坟,几只野狗撕咬着不成形状的肢体,吸引了更多的同类前来,不算激烈的争抢变成一场壮观的斗殴。

  易岭突然将她的脑袋按在胸口,胁着她转过身去:“走罢。”

  这个姿势很难受,温暖的胸膛和有力的心跳并未赶走不详的预感,她定在原地,低声问:“是我认识的人么?”

  “不相干的。”

  猛地挣脱,几步奔到近前,只见尸体已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一眼未能认出,只是看着大片的血肉模糊有些反胃,心说既然瞧了总要弄个明白,不仔细分辨还好,整个人被一记闷棍打中似得往后弹了一下,靠在树干上喘不上气。

  “走罢。”易岭还是那句话。

  “就剩个头了……”

  有个头不错了,待会儿食腐动物一来什么都没了,这种事行走江湖之人已经看得很淡,今儿你被恶心到,明儿也许是你恶心别人。他呆呆地牵着马,想去安慰又想不出词儿,赏雪因未被及时安慰,很及时地哭上了。

  “我曾经咒过她无数次不得好死,船上落水,我心里跟明镜似的,除了她指使再没别人。可如今……就剩个脑袋了。”回忆方才的画面仍心有余悸,沾满泥土的头发和完全走形死灰死灰的头颅:“我本该高兴不是么,总算苍天有眼。”

  “四姨奶奶害你一命,死了也是报应。”他叹道:“你心肠好,所以难过。”

  “我们若没中途离开,也是这番下场。”

  “所以这场病生得挺值,不算白在冷水里洗个澡。”

  说得她破涕为笑,想想确是这么回事,老天并非时时刻刻都不长眼,有时还给你来个先苦后甘的惊喜,不仅保住性命,还收获一枚纯爷们儿真汉子。

  “玉风堂彻底完了,人死的死散的散,江湖上再没这个名号。薛子赫即便活着也是回天乏术,你还要满世界找他继续誓死效忠么?”她忽而平静地问道。

  易岭迈出的脚步顿了顿,茫然好一会儿:“你认为呢?”

  “咱们泛泛之交,谈不上为你的将来出谋划策。”

  “怎会是泛泛……”

  她双眉一挑,回过头来望着他:“哦,那是什么?”

  想说红颜知己,又觉得这词儿高端了,似乎贵公子才配用。好朋友什么的一听透着虚伪,必然被骂。不如说铁哥们儿,哦不,这话自己都不信,怎能骗过这个冰雪聪明的女人。

  “你有什么打算?”

  “我从一开始就没什么打算,家人离散不知所踪,走到哪儿算哪儿罢。”她暗笑他的避重就轻转移话题,与从前与女人说话的张口结舌相比,这是学成出师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是时候分道扬镳,捡日不如撞日,就今天罢。”

  这就要在此别过各奔前程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可惜今日阴转多云,灰蒙蒙连成一片。动了动嘴,憋不出一个字,愣愣地握着拳头发呆。知道自己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早晚各走各路,事到临头分别在即,倒怀疑起真假来。真有这一刻,方才听到的话是真的?

  “终于甩掉一个包袱,是不是开心得忘了开心。”她抿嘴笑。

  谁知他忽然皱起眉头:“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呦,炸毛了。

  一向风度与沉默并存的相处方式荡然无存,人与人一旦熟识到某种程度果然容易暴露真性情,她先为自己的尖酸红了脸。明知他不会这样干嘛要刻薄呢,真是自取其辱,搞得现在没法儿下台,随即恼羞成怒:“是呀,你不是我,怎会知道我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