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五十,他结束工作。比其他人稍晚了一点。因为监工认为他没把某一段亚麻布清洗干净,他不得不留下来。他干完活,监工终于放行。他离开洗涤车间,进了旁边肮脏的厕所。厕所往里是淋浴间,有几个淋浴喷头,权充公共浴室。他洗完澡出来,用一个胡萝卜发圈扎住头发。他有四个月没理发。
这时他看到一个熟人。
啊不,很多个熟人。
托尼·巴尼。还有跟他一起进监狱的小伙伴们。
他们大摇大摆地走向他。有人停在他面前,有人停在他身边,有人绕到他后面。浴室里的不多的人纷纷逃离。
“哈啰。”托尼巴尼说,“我听说有个人会电脑程序。是你?”
小恶魔站在那里。他目光游移向托尼巴尼与他的同伴之间的空隙,寻思着自己能不能逃出去。
但是他还没想好,后脑勺已经挨了一记。有人用机器上拧下来的长柄把手给了他一下。他咚的一声倒在地上。世界一下翻转。
“我们真需要有人弄电脑程序呢。”托尼巴尼慢慢踱过来,皮鞋停留在他眼前。后面有人用手抓住他的头发,把他被打晕乎的脑袋拎了起来,拎在托尼巴尼眼前。
小恶魔冷漠地看着他,一言不发。他感到有温热的东西沿着他的脖颈往下流淌。
托尼巴尼的脸凑近。那眼睛里喷射着怒火,“你他妈真有本事。你拿一台电脑,就可以无所不能,是不是?真遗憾小朋友,电子设备在监狱可是被严禁的呢。所以怎么办呢?没人来救你啦!哦不不不!哦妈咪不!——吃你的屎吧!”
他意识到自己绝对优势的地位,继而笑起来,“我的室友刚刚送去外面的医院。”他愉快地说,“你有兴趣做我的室友吗?这可是非常好的机会。我可以保护你,宝贝。你知道,这是监狱,可不是学校。这里有很多危险!有大灰狼!”他把手摆在嘴边,嗷嗷嗷叫起来,“好恐怖!哇哇哇!让我保护你吧!”
他们把他按跪在托尼巴尼跟前。托尼巴尼开始解他的皮带。“保护是有代价的。”他耐心地跟他解释,“这是规矩,如果你想当我的人。”
他把他的鸟往他嘴唇上按去。
他将他的牙齿咬了上去。
托尼巴尼发出一声恐怖的惨叫。他们费了一些力气才把他从他的鸟上弄了下来,接着对他一阵拳打脚踢。他抱住自己,蜷成一团。赤裸的身上很快满是乌青。
“干死他!”托尼巴尼下命令。
他们把他半提起来。托尼巴尼朝他肚子踢了一脚,把他踢飞了出去。他摔在墙边一个肮脏的小便器下面。他费劲地用一只胳膊,把自己支撑起来,抬起头,用另一只手抚摸后脑勺。
那里除了他乱蓬蓬的头发和鲜血,什么都没有。
他大惊失色。
他迷惘地抬起头。夜幕降临。厕所里光线昏暗。他已经看不清了。
在哪里?它在哪里?
……她说,我,我在这里。
他伸出双手,在地板上摸索起来。
……她说,我为什么会认识你?
一个黑影逼近。他在地板上的手,被一只黑色皮鞋踩住。
……她说,是我挡着你的路,还是你在挡我的路?
他拿他的头颅,冲那条腿不要命地一撞。
……她说,松鼠。我的名字叫松鼠。
那人痛叫一声。另一脚猛然朝他的脑袋踢了过去。
……她说,我……我……我喜欢你。
他又一次被踢翻。摔在一个肮脏的马桶旁边。
……她说,阿历,创业……创业!改变世界!
他的额头和后脑勺被巨痛覆盖。血沿着额头流到侧脸,从后脑流到脖颈。在哪里呢?它在哪里呢?
……她说,回北京!!去北京创业!!——把华人工程师的名字,写进世界人工智能的历史!
他伸出手,双手在地面上疯狂地摸索。他得找到它。他们已经把他的一切都夺走了。机器人,无人车,公司股份。贝壳海的红砖房。还有电脑。没有电脑,他就是个废物。
……她说,你——敢——碰我!!
他什么都没有了。他只剩下它了。托尼巴尼朝他走了过来。
……她说,我谢谢你做过的事情。可是我……我不需要你了。
最后的一点点念想。他不可以连它都失去。托尼巴尼把他的脑袋拎起来。可是它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