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玛索!喝茶呀!”蒂蒂又在他膝盖下轻轻压了一下说。
“谢谢。” 棒槌学堂·出品
“再看看有什么后续发展吧,至少这是朝真相迈进了一步,至少能进一步深知到底发生什么事。假如这件事让你那么不开心,那我们就来谈点别的吧!除了雅典之外,你还要去哪里?”
他试着将注意力转移到希腊。对他而言,希腊是个闪耀着战盔金彩与璀灿阳光的黄金国度。他看见一座座面孔冷静刚强的石像,就像艾雷赫特神殿回廊上的女神像。他不想怀着对指纹事件的恐惧到希腊去,这会贬低他的身份。他会感觉自己和雅典下水道里奔跑的老鼠一样低贱,连萨尼卡街上向他乞讨的臭乞丐也高他一等。汤姆用双手掩面开始啜泣,希腊结束了,像个金球般爆炸了。蒂蒂伸出她那坚强、圆胖的臂膀抱着他。
“汤玛索,开心点!现在还不必这么沮丧。”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认为这是个恶兆。”
“真的不明白!”
第三十章
最糟的预兆是,向来亲切直爽提供讯息给他的罗维里尼,并未出面提起在威尼斯找到旅行箱与油画的事情。汤姆一天一夜不眠不休地在家里来来回回处理临行前各种数不清的琐事,付工资给安娜与伍戈,付款给各个做过交易的商家。汤姆预期警方不论白天或夜晚,随时可能来敲他的大门。五天前那种沉稳的自信与目前这种忧虑的落差,几乎扯裂他的身心,他睡不着、吃不下、也坐不住。安娜与伍戈那令人啼笑皆非的同情,以及朋友拨电话来询问他对旅行箱出现的看法,实在让他难以忍受。更讽刺的是,他让他们知道他懊恼、悲观、绝望,他们却认为没什么大不了。他们认为这非常合乎人之常情,因为毕竟狄奇可能已遭人谋杀;每个人都认为,狄奇所有的物品都在威尼斯的旅行箱内,连刮胡刀组及梳子这种小东西也有,此事显然非比寻常。
还有遗嘱的问题。葛林里先生后天会收到,届时他们或许会知道指纹不是狄奇的,到时候他们可能会拦截希腊号,然后采取他的指纹。假如他们发现遗嘱也是伪造的,他们绝不会放过他,两桩谋杀案就会像数一二三一样自然地连续水落石出。
登上希腊号时,汤姆觉得自己像个游魂。他失眠、滴食未进,一肚子蒸泡式浓咖啡,只靠痉挛的神经支撑着。他想开口询问船上是否备有无线电,却又笃定船上一定有。这是一艘大型的三层式客船,载有四十八名乘客。船服员将行李送进他的舱房之后,他昏沉了五分钟左右。他记得他压着自己的一只手臂俯卧在床上,累得无法变换姿势,待他醒来时船已开动,不只开动,而且正以一种令人愉快的韵律轻轻地摇摆,告诉人们它的马力十足,并保证将排除万难永远一路顺畅地前进。他觉得舒服多了,只不过之前被他压着的那只手臂此刻像个残肢似的无力垂吊在他身旁,他穿越走廊时手臂猛然晃动,因此他不得不用另一只手紧抓着它让它定位。他的表指着十点一刻,外面一片漆黑。
他左手边有一些陆地,大概是南斯拉夫,还有五六点微弱的白光,除此之外,只有黑暗的大海与漆黑的天空,黑沉沉的一片,连地平线也失去了踪影。若非他感觉平稳前进的船并未遭遇任何阻力,而且风也像是来自茫茫天际似的恣意吹着他的前额,他可要以为他们正隔着黑幕航行。甲板上只有他一人,他猜想大家应该都在船舱内吃宵夜,他很高兴能有机会独处,他的手臂又回复生气了。他抓着船首尖端处,深深吸了口气。内心升起了股抗拒的勇气。万一此刻无线电收讯员正接收到逮捕汤姆·瑞普利的通缉令该怎么办?他会像此刻一样勇敢地站立,还是会从船舷上跳下海——这对他而言是英勇无比的举动,也是逃跑的方法。嗯,万一?即使从他所站之处,他都能听到高处的电讯收发室传来的微弱哔——哔——哔声。他并不害怕,就是这样,他希望自己带着这样的感受航向希腊。能毫无畏惧地看着周围黑沉的海水,就和看见希腊诸岛逐渐映入眼帘的感觉一样美好。在眼前柔软的六月夜幕中,他可以想见一座座小岛、建筑物点缀着的雅典山丘,以及雅典卫城。
船上有一名年迈的英国妇人,和女儿一起出来旅游。女儿四十岁,未出嫁,是个急性子,连在躺椅上享受十五分钟的阳光也受不了,直嚷着说要“去散步”。她母亲,相反地,非常安静迟缓,她右腿有些残障且较左腿短一些,因此她右脚穿的鞋子加上高鞋跟,而且她必须手持拐杖才能走——若在纽约碰上这种动作迟缓又维持一贯和蔼的人,汤姆铁定极无耐心,但如今他心血来潮,陪她在躺椅上待了数小时,与她谈天,听她谈起她在英国的生活及希腊见闻,她上回到希腊时是一九二六年。他牵着她在甲板上漫步,她靠着他的臂膀并且频频为自己给他添麻烦而道歉,而显然她喜欢有人关心她。她的女儿也因为有人自她手中接管母亲而开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