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我想让你参观我们的造船厂!”葛林里先生开心地说,“你什么时候可以出来?大概只有午餐时间可以吧,我猜。我想你应该能告诉理查造船厂近日的景况。”
“是的……我可以趁午餐时间过来一趟。”
“想来的话,随时拨个电话给我,汤姆。你有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私人专线。如果你半小时前通知我,我会派人到你公司去接你出来,然后我们一边参观一边吃三明治,最后我也会派人送你回去。”
“我会给您电话。”汤姆说。
他觉得自己如果再继续在这昏暗的房子里待上一分钟的话,铁定会晕倒,但葛林里先生又咯咯笑了起来,问他是否读过亨利·詹姆士的某一本书。
“抱歉我没读过,先生,一本也没有。”汤姆说。
“嗯,没关系。”葛林里先生笑着说。
随后两人握了手,葛林里先生紧握着他好一阵子,险些令他喘不过气。接着这一切就这么结束。汤姆冲进电梯时,看见自己脸上还带着苍白、恐惧的表情。他瘫靠在电梯一角,知道他一旦抵达大厅,铁定马上会夺门而逃,不断地跑,一路跑回家。
第四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汤姆发觉这城市的气氛变得日益怪异,纽约仿佛少了些真实性或精髓什么的,整个城市正为他一人上演一出场面浩大的戏,戏中出现了穿梭往来的巴士、计程车与人行道上神色匆忙的人群,夹杂第三大道上所有酒馆播放的电视节目,银幕上映着充足的日光,数以千计的喇叭喧鸣及闲聊漫谈的人声权充音效。好似待他周六一出航,整座纽约市将立即如舞台上的纸板般“噗”他一声完全崩塌。
或许这是他的恐惧感作祟也说不定。他讨厌水。除了往返纽奥良与纽约之间外,他从来不曾经由水路到达任何地方,而且当时在香蕉货船上工作时大半待在船舱内,几乎没意识到自己正在水上。有几回他到甲板上去,一看见水面先是感到害怕,继之生起一股晕眩恶心感,他总是因此再度跑回船舱,在那儿,和人们所说的正好相反,他觉得舒服多了。
他的双亲在波士顿港溺毙,汤姆一直认为这点大概和他的恐水症有些关联,因为怕水的记忆一直存在,他因而从未学习如何游泳。一想到不到一周内将有数哩深的水自他脚下流过,思及搭乘大洋轮船的人们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甲板上度过,届时他铁定大半的时刻都必须望着水面时,汤姆的心窝感到一阵恶心、空虚。他觉得晕船实在太差劲了。虽然不曾有过晕船的经验,但出发前几天,他曾因数度想及雪堡之旅而产生几近晕船的感觉。
他已告诉鲍伯·狄兰西说他将在一周内启程,但没说要到哪儿去。反正鲍伯似乎也不感兴趣,而且他们俩甚少在五十一街一带碰头。汤姆到东四十五街的马克·普莱明杰家——他还留有那儿的钥匙——去收拾一些他忘了带走的物品,他特地挑了个他认为马克不在的时刻去,不巧马克正好和他的新室友乔尔,一个在出版社工作、清瘦的年轻男子一块儿踏进家门。看在乔尔的面上,马克摆出一副“主随客便”的温和举止,其实倘若乔尔不在场,马克一定会用葡萄牙水手也说不出口的脏字眼轰他出门。马克(他的全名竟是:马赛拉斯〈罗马时期一名大将〉)是个小有收入的丑八怪,嗜好是帮助财务暂有困难的年轻男子,将他们安顿在他那二层楼高、有三间卧室的屋子里,并以上帝的姿态叮咛他们在屋内居住的权利与戒律,而且不时对他们的工作及生活提出建设,通常都是些馊主意。
汤姆在那儿住了三个月,虽然其间近一个半月的时间马克都待在佛罗里达州,留下汤姆一人独居,但马克回来后,却因为几片碎玻璃而臭骂了他一顿——马克再度以上帝及严厉的天父姿态自居——汤姆火大了,一口气卯起来顶了几句。结果马克不但撵他出门,还不忘搜刮他六十三美元以赔偿那些被他打破的玻璃器皿。
好一个吝啬的老家伙!汤姆想,他应该顶着女校校长的头衔去当个老管家才对。汤姆十分懊悔曾结识马克·普莱明杰这号人物,若能尽快忘记他那双愚蠢的猪眼、那张不时教训别人的大嘴,以及那戴了俗丽戒指的丑陋双手(它老在空中挥动,命令每个人做这做那),他可就开心多了。
所有的朋友之中,他只想对克蕾欧一人提起这趟欧洲之行,于是他在出航前的那个周四去见她一面。克蕾欧·朵蓓是个高挑的女孩,发色深,看起来约在二十三岁至三十岁之间,汤姆并不知道她真实的年龄。她和父母住在葛蕾西广场,专门绘画一些小格局的作品——非常的小,事实上,是画在一些不比邮票大的小片象牙上,必须透过放大镜才能看清楚,而克蕾欧作画时也需要放大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