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的瑞普利先生_作者:[美]派翠西亚·海史密斯(70)

  他开始匆忙地整理行李,抓起浴室门板上的浴袍与睡衣,将盥洗用具丢进印有狄奇姓名缩写的小皮包里。那是玛姬送给狄奇的圣诞礼物。他必须丢掉狄奇的东西,所有的东西。丢在这儿吗?现在丢吗?他应该在回那不勒斯途中将它们丢入水中吗?

  没有解答,但他突然明白他回意大利后必须以及该采取什么行动。他绝不靠近罗马一步。他可以一路直达米兰或杜林或者威尼斯附近,买部车,二手的,里程纪录不少的。

  他可以说过去二三个月来他都在意大利四处闲逛。他并未听到任何搜寻汤玛斯·瑞普利还是汤玛斯·黎普里的消息。

  他继续整理行李。他知道,这是狄奇·葛林里该退场的时刻了。他痛恨变回场玛斯·瑞普利,痛恨当个无名小卒,痛恨再套用他那些老习惯,再度啃啮人们看扁他、嫌他无趣的感觉;在人们面前,他除了扮成小丑,除了提供娱乐之外,他似乎一无是处。他讨厌回复原来的自己,也讨厌穿上褴褛的衣衫,或沾了油渍、不曾整烫的衣服,或连全新时质感也不怎么好的衣服。

  他的泪珠掉在狄奇的蓝白条纹衬衫上,衬衫干净毕挺地摆在皮箱的最上层,依然像他当初在蒙吉贝罗从狄奇的抽屉里刚拿出来时一样新,它的口袋上有一行红色、狄奇的姓名缩写。他一边整理一边大胆认定狄奇的物品中他仍可保留的部分,有些是因为上面没有姓名编写,或者因为无人会记得那是狄奇的东西。或许玛姬会记得其中一些,例如那本狄奇只写了几个地址的蓝皮通讯录,那很可能就是玛姬送他的。不过他不打算和玛姬再见面。

  汤姆结了帕尔玛饭店的账单,但隔天才有船开往大陆。他用葛林里这个名字订了船票,心想这是他最后一次使用葛林里的名字订票,但也可能不是最后一次。他无法打消“这一切可能烟消云散”的念头,也许就是可能。正因如此,实在不必要消沉。无论如何,就算是汤姆·瑞普利也不必意志消沉。汤姆·瑞普利从未曾真的消沉,虽然他经常看来一脸消沉。这几个月来他不是学会了一点吗?假如你想拥有开心或忧郁或渴望或深思或彬彬有礼的情绪,你只要用表情表演出来就可以了呀!

  在巴勒摩的最后那天,他一早醒来便蹦出一个令人十分愉快的想法:他可以用不同的姓名将狄奇所有的衣物寄放在美国运通威尼斯办事处,假如他想或者必须取回来的话,就再去取回来,否则就永远不出面领取。确定狄奇的高级衬衫与他那装满了袖扣、家传手镯及手表的首饰盒将安全地放在某处,而非沉落在第勒尼安海底或西西里岛上的某个垃圾桶内,他觉得舒服多了。

  因此,将狄奇的两只旅行箱上的姓名刮掉之后,他把上了锁的箱子连同他在巴勒摩画的两幅油画,以罗伯特·范萧的名字从那不勒斯寄至美国运通威尼斯办事处存放,不取也不退。他惟一留在身边的物品,惟一泄漏狄奇身份的物品,是狄奇的戒指,他将戒指放进汤玛斯·瑞普利所属一个难看的棕色小皮盒里,这个小皮盒是他多年来不论旅行或搬家时皆随身携带之物,盒里装满他搜集的袖扣、领针、奇怪的钮扣、自来水笔心及一个插了一根针的白色线团等有趣的东西。

  汤姆搭了火车从那不勒斯经过罗马、佛罗伦斯、波隆纳,最后在维格纳下车并搭巴士到四十里外的特伦特。他不想在维洛纳这样的大镇买车,因为他申请驾照时警方可能会注意他的姓名。他以约等于八百美元的价格在特伦特买了部奶油色的兰吉雅二手车。

  他用护照上登记的汤玛斯·瑞普利这个名字买车,并用此名在旅馆订了一个房间,以等待驾照二十四小时后核发。六小时内什么事也没发生。汤姆一直担心连这家小旅馆也可能认得他的名字,而且负责驾照申请事宜的单位也可能注意他的姓名,但是隔天中午驾照安全到手,什么事也没有。关于寻找汤玛斯·瑞普利,或者迈尔斯案,或者圣雷默沉船事件,报上只字未提。这让他感到相当怪异,却又格外开怀放心,仿佛一切可能是虚幻的。尽管已回复使用汤玛斯·瑞普利这个抑郁寡欢的角色,但他开始感到快乐。他变本加厉地表现汤姆·瑞普利那套对陌生人三缄其口、满脑子自卑感与煞有其事斜眼看人的态度,并从中获得乐趣。毕竟,有人会,真有人会相信这样的一个人物会犯下谋杀案吗?而且他惟一可能涉嫌的谋杀案是圣雷默那桩,而他们似乎并未苦苦追查这件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