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晃晃的轿辇上,南又宁扯了扯易承歆的手,甚是不安地凝瞅着他。
兴许,不安的原因尚有其他……望着这座曾经熟悉、如今陌生的辉煌宫殿,八年前那场抄家梦魇,又在脑中浮现,教她心有余悸。
易承歆反手握住她微微发抖的手,沉嗓道:“别怕,有我在,谁也动不得你。”
他看得出她心底的惶恐,亦明白她重回旧地,肯定心有余悸,可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看似拥有一切,实则连保护心爱之人都无能为力的傀儡太子。
“陛下,微臣到底是有罪之身,怎能这般与陛下平起平坐,只怕会害陛下遭人非议。”她垂下眼,面色苍白地低声道。
“既然随我回宫,这等芝麻绿豆大的事儿,就无须你来操心。”
她这是替他的皇帝威望着想,却被他说成是芝麻绿豆大的事……虽然不合时宜,可南又宁当下听了,竟觉得哭笑不得。
“一会儿太后肯定会派她宫里的女官过来,你且忍忍,我会让人在一旁看着,不会让她们做得太过火。”
听出他话里的忧心,她心口甚暖,抬起脸儿微微一笑。
他亦撇眸注视着她,见她神色逐渐转好,眼底不再只是惶惧,打从踏入宫门便始终悬宕的一颗心,总算能稍稍安放下来。
“这么多年再回皇京,可有什么想法?”
南又宁怔了下,幽幽一笑,道:“很多事情都忘了……但,很多事情想忘也忘不了。譬如说,当时陛下还是太子,成天拉着微臣在宫中到处玩耍,甚至还便衣出宫去赌坊看热闹,那一阵子微臣一回家便无法专心抄写经书。”
“那你都把哪些事给忘了?”听她提及过往,他不禁露出会心一笑。
她低下头,不吭声了。
望着她难受的侧颜,易承歆心下了然,她所谓那些已经忘了的往事,其实不过是她逼自己忘记的痛苦回忆,自然是与南氏遭抄家一事攸关。
他搂紧了她单薄的肩,不再与她回忆往昔旧事,只是这么一路沉默的来到仰德宫。
轿辇停在主殿外的宽阔大院上,易承歆牵着南又宁步入主殿明间,南又宁望着这一方庄严之地,不禁有些退缩。
易承歆洞悉她的心思,道:“从今日起,你得开始把自己当作这座宫殿的女主人,无论走到哪儿,你都得抬头挺,你不再是南氏之女,你将会是西凉王朝的皇后。”
此话一出,走在后头的何亮与一帮宫人全都傻了。
南又宁怔了怔,脑中浮现方才伫立在太后身后的华贵女子,那想必便是当年嫁入东宫,今日已成皇后的杨氏。
“陛下欲立我为后,那原本的皇后该如何是好?”南又宁问出了众人心底的困惑。
当料,易承歆眉眼不眨,神色若定的道:“杨氏非朕所喜,又多年无出,太后亦对她颇有微词,朕若废后,朝野谁敢有异议?!”
“废后?”南又宁一震,“杨氏虽然不被陛下所喜,可她到底是陛下明媒正娶的妻子,怎能如此草率,说废就废?杨氏父亲位居一品中书,是内阁要臣,陛下应当比微臣更清楚,若是废后恐会引起杨中书不满,后续将会引发怎样的朝野动荡,就怕会危及陛下的威信。”
听罢,何亮等人俱是惊诧,不敢置信,这个一身男装,看上去活似一个文弱少年的女子,在听完陛下一席废后宣示之后,竟然是第一个出声反驳的人。
何亮入宫这么久,未曾见过陛下对待一个女子如此慎重,换作是旁的女子,只怕是要高兴坏了,怎可能如此正义凛然地出言相驳。
何亮心想:依陛下的脾气,肯定是要发怒的。
陛下虽然非是个暴躁的主儿,可他说定的事,向来不容他人质疑与反驳,陛下英明睿智,善察且能辩是非,罕少有出错之时,因而旁人大多不敢出言较辩……这个南氏只怕是要触怒天威了。
岂料,何亮等了又等,却不见易承歆出声喝斥。
再瞅易承歆那张俊容,虽是面露不悦,浓峻双眉深深攒起,抿紧薄唇,可他依然未口出怒言。
“南又宁,你究竟晓不晓得,此刻的你,是以怎生的立场站在仰德宫里?”易承歆饱含怒气的质问一出,何亮心下咯嗒一响,只道是南氏恐怕要遭殃了。
何亮再瞅瞅南又宁,却见她腰身挺直,娇小脸蛋高高仰起,面上不见一丝惧意,那双大眼清澈有神,仿佛两丸青玉镶嵌其中,自有一番不可言说的灵秀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