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我发现秦香正在看着我,眼中有许多内容,我不好意思地笑。
“其实这都不是书店了,是‘赵云牙旧书纪念馆’。”
“那样也不错。如果想做就应该去做,你也遵循你的心。”
“哈哈,我开玩笑的啦,赵云牙三个字哪里有资格安在纪念馆前头。”
他搂住我的头,像搂住一颗十七岁时候田径场外的篮球。
他坚定地说:“怎么没有?每一本书都是赵云牙的,每一个字也是赵云牙的,是赵云牙思想的痕迹、心的记述。小云,你值得被自己纪念。”
每一本书都是马小云的。
每一个字也是马小云的。
是马小云思想的痕迹、心的记述。
马小云值得被自己纪念。
这是什么温柔的力量啊。
果然,我果然没有他这么透彻,但我至少认识了他。
我还需要什么赵云牙?
“还记得之前你说,旧书的质感就像人生的质感一样无可替代么?你这话说得太好了!我知道,有的人不喜欢旧书,喜欢书永远平平整整、干干净净,若有了笔迹和折痕,就好像在他最心爱的女儿脸上划了一道一样。但我不是。我喜欢书上有笔记,尤其喜欢旧书,所以才会开一家那样的店,让那些晚上睡不着觉,或是心中纷杂的人能有一个安静的场所。或许是躲避,或许只是静一静。”
真好呀。
能跟这样的人做朋友。
他忽然一笑,“看样子,你应该也喜欢。”
然后他展开手边的那本书,递到我面前。
我大致瞟了一眼,是汪曾祺的《生活,是很好玩的》。
“嗯。我喜欢这本书对语言的运用,非常精准,但是又不露痕迹。汪曾祺他说,生活不光很好玩,还很好看,很好闻,很好吃。他把徒劳陡然变得有趣,这种有趣是纯粹的,不经意的……”
他始终怀着笑意看着我,令我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于是顺着他右手食指看去,是几行我先前留下的铅笔笔记。
我读到,不觉烧红了脸。
秋日的叶子
春日的花
冬日的太阳
夏日的瓜
我日的你
——八月十日,夜
天呐!
我都写了些啥?!
我羞怯着侧过脸去,把手里的果汁一饮而尽,却意外发现墙角那两只鹅颈水壶的影子映在墙根上,荡荡的,随着我朦胧的眼,一点点交颈如鸳鸯。
“我是一个正经人。”
我擦擦眼,佯装镇定。
“是是是。”
我继续佯装镇定,“我一般批注都是一些联想啊,感悟什么的。”
“对对对。”
“有时候我也会顺手画一些涂鸦,或是信马由缰连我自己都不清楚写了些什么。”
“你希望这本书是你的,沾满了你的思想你的欲望。痕迹是唯一的,这世上再没有一样的了。”
秦香说出我心里的话,总是那么信手拈来。
我望着他。
我知道,我此时的眼神深情而喜悦,仿佛历经人间数十年,就为等着他的出现。
而他也的确出现了,那么干脆。
“是啊,我总是还留恋这世界的虚无,想留下我的痕迹,证明我存在过。而这些可以作为见证的书一点点地老旧残破,也正是我心灵的日久年深。”
说到这种话题,难免沉重,秦香也不想再继续,便转开话题,问我有没有写过什么东西。
“我?我写不出来。”
我不够敏感,不够耐心,观察力也不够,还耽于舒适。
我近乎上瘾地喜欢柔软,我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是膨胀的,睡觉的时候,我还喜欢把手放在胸上,柔软不可方物。
我只有病态起来,才有几分像个写东西的。
我故作轻松地笑笑,“秀才不怕衣衫破,就怕肚里没有货。”
我没有持续创作到能出点什么的能力。
我就像是一个肾虚的男人,即使有过那么一回苗头,想弄出点什么,里面也是空的,身子是乏的,形神俱销。
“那倒不会,你的小诗写得挺好的。”
他又偷笑。
怎么还不忘记这一茬呀……
“我去做饭吧。青菜粥可以么?”
“那真是太好了!我特别喜欢喝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