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片房里的玻璃心_作者:zs橙黄橘绿时(4)

2018-11-29 zs橙黄橘绿时

  一阵发楞过后,我涉及尘封的记忆,对女儿的言行感到怀疑:“你是从哪儿看到这句诗的?”

  “一个本子上。”女儿老老实实地交代。

  “什么本子?”

  女儿起身,拨了一下我的头发,开了门出去,不一会儿又回来在我身边盘腿坐下,从身后掣出一块本子,“当当当!就是这个啦!”

  我接过去,我已经明白这是什么,也完全想起差不多快要忘记的往事,我没有马上打开它,因为里面的每一个字我都无比的熟悉,它们连缀出的画面曾经在我的脑海里飞速的闪现,甚至在可怖的雨夜,连同着风声树声瓦片声,成为我挥之不去的苦梦。

  “你从哪儿找出来的?”

  “就在这里啊,”女儿直起身子环视这间屋子里的三面凹进去一格一格的书墙,用手指出一处,“就在那里,在两本厚书里面藏着的。”

  我没有心思计较她翻我的书作什么,她感到庆幸,就添上一句:“这本子很旧了,纸都变黄了,还有一股霉味儿。”

  “是啊,很旧了,这还是我十几年前得的呢,那时候还没有你,还没遇见你爸爸呢!你说久不久?”我感叹一番,末了又问她:“你看了多少?”

  “就只看了第一页跟最后一页,没看懂,其余的随便翻了翻,好像是写的日记。”女儿就着我手里的本子,想要我摊开给她讲。

  “是无聊的事情,讲起来费劲呢。”

  “明明是故事,不要以为我没看就敷衍我。”

  女儿脸上那种执拗的神色又一次出现了,我了解她,到了她手里的东西,是不可能草草放过的,她一定已经仔仔细细读了里面所有的字句,只是碍于琐碎,她还没弄明白前因后果。

  “你跟我讲讲嘛!”

  “很长啊,会讲很久的,你不会有耐心——”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女儿便将背挺得直直的,活像一只正襟危坐的鹅。

  我看着她那个样子,知道今天再不可能搪塞过去,无奈地笑了:“算了,你要听,那我就讲一讲吧,要是你觉得烦可不要怪我啊。”

  她会意地眨了一下眼睛,于是我就这样讲起来。

  始于逃离

  这是我的第一次冒险,在云岗第七年的时候,我悄悄辞去了这份工作,瞒着家里人来到这个小城。

  我年近三十,说我还像一个不谙世事、一心只追求飘渺幻想的孩子是不对的,可我依照家里的教条本本分分地在语文教师的岗位上呆了七年之后,惊觉自己在浑噩中熬过了人生的十分之一,我又还剩下多少这样的年轻且自主的日子呢?我是自主的人——由于千百年来传承下的血脉观念,大人们总是把孩子永远当作孩子,可是一方面又认为只要他们能够自己养活自己了,就该是反过来给父母颐养天年的了。既在意识里把他们当作孩子,要儿女永远听父母的话,又要求他们是大人,承担起成年人理所应当承担的责任,这样的不自知的荒谬。

  可我是一个自主的人了,我有条件去选择将来的路,因此,当我感知到活力的召唤时,我稍加犹豫后还是照着本心那样做了。

  就像领导问的那样:“你都干了这么久了,不想着结婚生子,却去干一些跟你的年纪不相称的事情,不觉得可笑吗?”我一直没有结婚,这在同事眼中真真是个异数,他们要么觉得我从前不规矩、自恃青春而放纵,以至于今日伶仃;要么就是认为我有什么身体上的缺陷……这些揣测他们当然不敢当着我的面说,可是我还是零零星星听到了不少,这也无所谓,反正我不会再在这里呆下去了。

  领导接下去又问我:“别人都希望像你一样有个稳定的收入,你这样不知足,不感到可惜吗?贸然离开,以后会后悔的。”原来“别人”也会羡慕我呢!我只记得同学会上的面孔,当医生的嫌太累,当官的嫌太虚伪,当技术员的嫌没有地位,像我这样的老师,只能嫌生活平静如一潭死水。

  人心不足,各自画地为牢,不是很正常的吗?如果轻轻松松就将脑海中稀奇古怪的念头都撵走,那和流水线上的一台机器有什么分别?

  这样的不告而别,在我稍稍年轻一点儿的时候反而不会发生,我是一个心智早熟的女人,可是我越活越回去了。

  我会后悔的吧,会为自己的鲁莽付出代价,可是这个年纪的鲁莽,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我现在就很后悔呀——我都快三十了,可是我只拥有家里那扇窗框所框住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