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吃饭看起来不太可能了,那就请看电影吧。”
这不容置喙的语气让天一没有时间去反感,而是令她如梦初醒。她霎时回过神来,在自己面前的不是朋友,也不是她能得罪的人,而是她前一刻还想从他身上多为如一捞点油水的金主,她没有权利说不,哪怕她发自内心地感觉到自己今天的能量已经贫瘠。
每天将自己打扮得滴水不漏,在所有人面前表现得气势冲天牙不见眼,为的不就是一如既往的旗开得胜么?没必要把该受到侮辱受了,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如是想着,反抗的动作便立马就消停了。
小剧院里没有上映当季的大片来吸引噱头,它唯一的优势是拥有四间独立的观影室,每一间约莫三十平方,四十寸的白幕被投影仪打亮,里面有一张足够坐六个人的布艺沙发,和一橱柜的碟片,中西都归好类。盛夏初好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他轻车熟路地拉着天一走在前方,不知是故意还是真的忘了,后边的人还处于没鞋的状态。已经入秋,大理石的冰凉从脚心一直透到天一心脏,她却在这般冷却里重新镇定起来。
也许是到了晚饭时间,四间观影室里有三间都空着,盛夏初选择了1号房间,或许从商的人都特别喜欢1这个数字,应该是,要强的人都喜欢,天一也如此。
两个好胜心一样强的男女,从一走进那道门开始,争执就没有停下来,从沙发应该移到什么角度,到对房间配色的各执己见,以及最终的选片。
盛夏初主张看正统英式片《傲慢与偏见》,天一却想再重温《阿飞正传》,她说既然来了就要看自己喜欢的,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步,因为太喜欢张国荣。
“与不让步相比,我要是因为看了不喜欢的电影而在中途睡去,这样更不礼貌吧?”
盛夏初愣了一愣,让攻击力已经恢复的天一,用她强大的文字能力,在自己面前成功扳回一成。好在盛夏初对国产片虽然看得不多,但也不讨厌,才竭力压制住想要和她一争高低的念头,半晌,才似笑非笑地,亲手将碟片放入播录机里。
从字幕开始现出来,两个人有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再说话。
天一对张国荣的喜欢,除了天时地利人和的原因之外,还因为在某段日子里,她也曾经爬在伦敦一幢大楼顶上,坐了半个下午。她没有勇气跳下去,但是她对那种万念俱灰感同身受。
在缺乏勇气的那一刻,她明白了自己终究是平凡人,做不到挥别俗世让活在世界上的人怀念痛苦,所以她不会被珍惜,因为得不到的才永远是最好,提前陨落也似乎才最难忘,如同青春,它稍纵即逝,才被世人歌功颂德顶礼缅怀。
“一九六零年四月十六号下午三点之前的一分钟你和我在一起,因为你我会记住这一分钟。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一分钟的朋友,这是事实,你改变不了,因为已经过去了。”
当张国荣拨动着手表,在张曼玉耳边说出那句经典台词时,盛夏初才于隐隐绰绰的明灭光影中,侧过脸来,丰神俊朗地问身边人:“这才是原出处?我就听周星驰在电影里说过这番话。”
天一点点头,她盯着眼前人无意之间的温润与雅致,忽然想起在高中时候,和宋嘉木一起说过的傻话:“希望未来走到哪里都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书,身边有一个能安静陪自己看电影的人。”
只是她没想到,这二十七年里,自己第一次和异性进电影院,居然是盛夏初。
中途,在阿飞头也不回离开亲生母亲视线的时候,天一跟着念了那段旁白:“当我离开这房子的时候,我知道身后有一双眼睛盯着我,但我一定不会回头。我只不过想见见她,看看她的样子,既然她不给我机会,我也一定不会给她机会。”
既然他当初没有给我机会选择自己的人生,我也不会给自己机会去原谅。
与什么都可以用逻辑来思考的正常影片相比,这一部其实有些凌乱的夯长,谁与谁之间其实都没有必然联系,它只不过是在表达世界上小部分人众而已,但盛夏初难得地看进去了。
天一启唇喃喃自语的时候,他有一刹那的恍惚。
的确,他不是初来乍到,不过已经是七年前,彼时他刚商科硕士毕业,那个人从T市千里迢迢飞过来为他庆祝。记忆中那次也是看的张国荣与张曼玉,《东邪西毒》,屏幕里,黄沙打伤了每个人的面容,将山另一边的世界分隔得无比模糊。盛夏初记得,身边人哭了,他给了她一个吻,却被很迅速地推开,而他怒极之下推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