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不知不觉中,谈话声在远去。
仔细听来,又回到了耳边。
忽远忽近,像跟她玩似的。冷因感到有些头晕,用手掌抵住额头。
宋岳注意到了,问她没事吧。冷因摇头。
宋岳看了看她面前的汤。汤里煮的松茸、牛肝菌一类的,应该是没有事。但还是把她的汤碗移到自己面前,说:“别喝了。”
阿果看了两人一眼,低头喝起自己的汤。
这时,大姐老公不知从哪掏出一盒香烟,先敬给老人,然后是大姐,二姐,宋岳。宋岳隔过冷因问阿果抽不抽,阿果摇头,宋岳又将烟盒抛回给了大姐老公。
大姐老公问冷因:“不抽?”
宋岳替她答道:“她不抽。”
“不抽烟好,”大姐老公一边点烟,一边点头说,“我们这儿的女人就这个毛病,抽烟喝酒比男人还凶。”
“哪里凶得过你们男人哦!”大姐直叹,忽然转向冷因,好奇的问道,“对了,你是做什么的呀?”
冷因先是一愣,俄顷回道:“弹琴。”
二姐问:“什么琴?”
冷因说:“钢琴。”
从小到大,冷因头一回如此介绍自己;不是卖琴,是弹琴。竟然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激动。胸口像有什么东西翻腾着上涌,头脑也热热的。
大姐说:“那多好啊,我们这儿的人都爱音乐。”
二姐又开始说起风凉话了,“但我们这儿可没那么高贵的琴给她弹。”
“你能不能少说两句,”大姐皱着眉头责道,“什么琴不都一样。”
“怎么能一样?那为什么你敲得了木鱼,拉不出胡琴?”
“阿莫,”大姐转向老太太求助,“二妹又笑我玩不出乐器。”
两个老人抽着烟,看年轻人拌嘴,笑而不语。
二姐继续,“木鱼也好听啊!木鱼好难敲的哇!”忽然又转向宋岳说:“阿布你不是会吹闷笛么?教过你女朋友没?”
宋岳说:“她会吹。”
二姐突然狡猾的笑了,“吹笛子吹得好,还是吹枪把子吹得好。”
宋岳终于被她搞烦了,皱起眉头刚想用彝语骂她一句,身边,阿果的声音冷冷的、刀似的削了进来:
“冷姑娘晕过去了。”
大家一骇,纷纷看去。阿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起身,双手托着脊背直挺挺、但头已经向前垂下的冷因。
宋岳忙将冷因从阿果手中接过;她眼睛半睁露出眼白,已经没了意识的样子。宋岳发觉自己在颤。
一旁大姐惊呼:“不好!中毒了!”
多年登山徒步的经验,让宋岳能够镇定的处理各种突发事件。但他从未如此时这般惶恐。上午遭遇大乌鸦攻击一次,现在中毒又是一次。陡然间失了措。
冷因上半身俯在他腿上,像一片断了梗的碎叶,时不时抽搐两下,已经完全失了知觉。
忽然间,冷因浑身一痉挛,俯身一口吐在地上。
阿果喃喃低语后,抽回戳在冷因脊背骨中央的手指,说:“吐完就没事了,放到床上喂碗糖盐水吧。”
*
雪花飘啊飘啊飘,好洁白好干净的雪啊,纷纷然飘落在喜马拉雅山脊。
那么明净,那么安静。
拉回她一丝意识的,是门外激烈的争吵。
“不是喊你把菌子做熟吗?”
“哪里没有熟?”
“做熟了能中毒吗?”
“那我们怎么一个都没事呢?说白了还是城里人矫情!当年那个也是,不就是喝个酒吗也能把你给骗上——”
咣当一声,不知什么东西被拎起来砸了。也不知是谁砸的。然后是纷乱的脚步声。
女人的声音尖厉的叫道:“都是一个货色!”
“快把阿布拉开!” “一个货色!贱女人!” “求求你不要再说了!快把阿布拖出去!拖远点!”
大铁门砰一声被狠狠撞上。
是宋岳被拖出去了吗?
是宋岳走了吗?
宋岳,你别走啊。
女人的声音还在屋子里破口大骂着什么,可她一句也听不懂了。
可是刚才的争吵,同样也是彝语,为什么她能够听懂?
还是说,这一切,只是梦,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