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与其说是六娘子听不惯戏文唱曲,倒不如说是她心里有事儿太乱了根本静不下心来。错步间,她忽然发现自己已回了内院,正在往浅草阁的方向而去。
宣城的十二月末冷的不像样子,细风吹在脸上仿佛一片片锋利的柳叶拂过,有切肤的刺疼。手中的捂子因为时间太久只剩下了一些余温,雪停天霁,只是这满目的冬景总显萧瑟苍茫,让六娘子觉得冷到了骨子里。
其实沈慧春那几句看似轻描淡写的话已经全然打乱了六娘子心中之前的布局。似乎她不用再隐忍在陆府,看周遭人那不甚明朗的脸色过日子,但也似乎,她还未及笄便注定要嫁给一个鳏夫了?
良人……
六娘子在心中冷冷一笑,不禁抬头看了看微蓝的天际,心中那股莫名的酸涩就开始慢慢膨胀。
嫁或者不嫁已经和她回不回怀阳没有多大关系了。对于沈家求娶自己这件事儿,六娘子觉得凭她现在的身份和年纪,也已经没有再追问的意思了。不过,她还是想知道,沈家复势,仅仅是因为蛰伏二十多年不甘心还是另有原因,这一点对她来说,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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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六娘子一个人站在距浅草阁不远的小径上缓步沉思的时候,前院酒厅也已热闹渐止了。
因着是陆府家宴,陆老爷请的又都是素来交情颇深的同窗同僚,是以一入座几位爷就放了开,热菜还未果腹,清酒就已干掉了好几坛。
眼下已是酒过好几巡,几个不甚酒力的早已经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了,剩下几个酒力颇佳的也已经被灌的面红耳赤满嘴胡话了,放眼看去,一屋子清醒的爷儿们还真的没有几个。
“陆兄今日破费了。”通政司黄颐是为数不多的滴酒未沾的人之一,他素来自制力及好,且听闻此人一喝酒便会浑身起疹,是以不论何种场合对酒汤皆是避而远之的,所以此时此刻他还能同陆老爷好生的说上两句话。
“黄兄太客气了,家母五十九大寿恰逢除夕,黄兄能赏脸来赴宴,是给陆某面子。”陆老爷今日也相当节制,因为要打点迎客送往的事宜,所以入桌后他前后只喝了几盅。眼下虽面颊有些潮红,但却根本没有到醉的程度。
黄颐左右看了看满厅东倒西歪的人,不免失笑道,“想来一会儿送几位大人出府要动用到陆兄的车马了。”
“区区车马,自是陆某分内之事。”论官职,陆文恒要比黄颐这个通政司参议大,可是两人攀谈,陆文恒还是谦和有加的。
黄颐见状,不免客气的拱了拱手,然后端着热茶坐在了陆老爷的边上,似漫不经心的说道,“陆兄有谋,这一车一卒的调动都早有安排,难怪九爷总说沉稳如陆兄,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陆文恒忙了一个中午,酒没有喝尽兴饭也没有吃几口,此时正对着一碗小米粥就着毛豆咸菜垫肚,听了黄颐的话,他下意识的搁下了手中的竹箸,谨慎的左右看了看,然后笑道,“黄兄也不怕隔墙有耳。”
“陆兄太小心了。”黄颐端起茶碗吹了吹里头的茶沫子,未喝先语,“九爷于我有知遇之恩,这事儿放眼整个朝廷谁不知道。谈及九爷,也不为过。”
“还是仔细些的好。”陆文恒拿起了勺子继续喝粥,一边喝一边含糊道,“扬了自己名声是小,坏了事儿是大。”
那黄颐本脸上还挂着一丝笑意,但在听到陆文恒的话以后确实“噌”的一下涨红了脸,半晌才尴尬的说道,“陆兄赐教,黄颐受之不恭。”
陆文恒没有抬头,似自言自语道,“皇上如今身子愈发不好了,我本也并无太多机会得以面见天颜,如今却是更看不到了,眼下朝中大小的事儿都是封大人一手包办了。”
“封大人劳苦功高多年了。”黄颐冷冷一笑,嘴角露出一丝不屑。
陆文恒道,“且也有他,前头这些乱流才能压得住。只是我万万没想到,最先有动作的竟然会是二皇子!”
“二皇子刚愎自用性格火烈,倒也刚好当颗试金石。”黄颐道。
“是啊,也正好能让大家看看,皇上虽然身子骨弱了,可还是大权在握的。”陆文恒同意的点了点头。
黄颐看了他一眼,不免眉峰一扬,略有些兴奋的说道,“说起来还未恭喜陆兄,能攀上沈家,是陆兄的福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