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敏问:“对了,会试结束了。赵老兄既然是举人,参加了今年的会试吗?”
赵致礼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说,“是的,不过名落孙山而已。”
敦敏不以为意,“老兄三年之后,卷土重来,必定高中三甲的。”
“那多承吉言了。”
我看着他们两个。总觉得赵致礼欲言又止,似乎不愿意多提此事。
“这是皇史宸。”走到一个有着高高红墙且有守卫的地方,敦敏停下来说。
赵致礼停住脚端详着,“修史的地方啊。”他背着手,抬头仰望,默然不语。
皇史宸的建筑庄严而沉默。
敦敏低声对我说,“你下次还是不要在内城乱跑了,好歹出了嫁的人,连晴雪也不带着就出来。阿玛回来又得教训你!”
我拽住他胳膊摇了摇,“哥哥,你才不会向阿玛打小报告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啦。”
“那你得听话,不许乱跑啊!”他摇了摇头,“脾气还是不改,要吃苦头的!”
“听你的,听你的就是了。阿玛不在,你真有当家的架势啊。唉,你怎么遇上这个书生的?”
“我在东华门边上看见他的,你也晓得,平常那里哪儿有闲杂人等出没啊,没被巡城的人盯上算他好运。”
“那你们跑东堂这里来干吗呀。”我抱怨道。
“你呀,管我怎么走做什么。”他点了点我脑门,“宝音怎么样?”
“一如既往,睡得好,吃得好。你放心吧。快到日子了,万一她生产时你不在家怎么办?你能请出假来吗?”
他摇了摇头,“上头派差没准的。唉,我们走吧。”赵致礼回过身来,和我们一起往回走。
赵致礼还是挺健谈的,和敦敏两个人谈江南谈得不亦乐乎。我是肚子里憋着一肚子话不敢说,他们讲的那些地方我全去过啊,可是一点儿都不敢透露出来,敦敏随皇帝南巡也去过江南,让我羡慕得可以。
回过头去看他们说话,敦敏在中间面向他,我站在一侧,正好看见赵致礼。
赵致礼脸朝着敦敏,可是却在看我。
随便看随便看,我还怕被人看了?可怜的书生,估计他也是第一回碰见这种事吧,小说里的女扮男装呢。
我偷偷笑起来。
心情一片大好,一边走,一边听。把脚底下的小石子哗地踢向路边,躲在心里偷偷唱起了黄梅戏《女驸马》:“为救李郎离家园……”
“施世纶施大人,我等是一向佩服的。”敦敏笑着对赵致礼说。
我尖起耳朵,突然听见了这三个字。施世纶?不就是《施公案》的主角吗?陈鹏年,施世纶,都是康熙年的名人啊。真有趣,后世记住陈鹏年,是因为他重新打捞出有大字之祖之称的,书法领域的稀世之宝《瘗鹤铭》,而现在他被提起,是因为他被总督弹劾;施世纶,因为一部小说而大名流传数百年,现在被提起,则是因为他的政绩。这两个人,不知如果知晓自己身后的名声,不知将做何感想?
“顺天府毕竟和别的地方不同,有时外省天高皇帝远,首抚可以放手去做。而天子脚下,未免牵掣太多,并不见得容易。”赵致礼斟酌着说。
敦敏问,“牵掣?此话怎讲?”
赵致礼哈哈一笑,“有几个是施大人惹得起的?”
我插嘴道:“那是,随便一个砖头往街上一扔,砸倒四五个二品大员。”
他们都笑起来,赵致礼看了我一眼,过了片刻说,“不计得失,而能放胆砸一砖子,就没什么牵掣可言了。无欲则刚啊。”
敦敏说,“端看施大人如何施为了。我看,大家都是很高兴他复职的。”
走到宣武门,我们停住脚步。敦敏笑着对他说,“赵老兄不愧是读书人,好见识。今日能结识老兄,也是你们汉人说的缘分吧?”
我被他不伦不类的“缘分”说的捂嘴偷笑。
赵致礼也是一脸愕然,随即又明白过来,“是啊,今日若不是兄台,我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祸事来,还拖累兄台与令妹,白走了半天冤枉路,我这里先谢过了。”说完弯腰做揖。
敦敏忙把他扶起来,不肯让他行礼,“唉,你们汉人怎么那么多礼数,不必谢来谢去了。若不是老兄,我哪里能捉到我这调皮的妹妹?我们也不是什么弱不禁风的人,这点儿路算什么。老兄若真有心谢我,有空来看看我最好。我一个武人,没什么见识,能结识一个有学识的人,总是件好事。”敦敏说得十分诚恳,看得我一愣一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