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梳子_作者:西岭雪(22)

2018-05-30 西岭雪

  他愣了愣,忽然轻轻叹息:“其实,我宁可你同我谈钱呢。”

  我不解地抬头望他,他拍拍我的头,微笑:“香港有句话说:大鸡不食细米。越是不肯谈钱的角色,就越是厉害呢。谈钱呢,总有一个数。肯不肯付出,只在于值与不值,有数可计的。但是你同我谈情,那不是我的所长。”他“呵呵”地笑起来,“我的感情,早都给了我的主人公了。”

  如万箭齐发,破空之声清晰可闻,心上一阵阵地翳痛,然,他的笑,却仍然令我心动。我仰视他,嗫嚅:“老师——”一语未了,流下泪来。哦,我真是没出息。

  他招手叫车将我送回了演出团下榻的大连宾馆。我知道他本来是想带我回丽景酒店的,但我的不肯谈钱吓住了他。他改变决定让我如释重负却又若有所失,下车前,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说:“老师,我们团星期四回去,星期三下午,我可以见你吗?我们去劳动公园看荷花。”

  星期三下午,风雨如晦,劳动公园里游人罕至。

  我想他也许不会来了,但我仍准时赴约。荷花池正中湖心亭的石桌上,置着我的古筝,我白衣素面,誓要给老师留下一个不灭的印象。

  琴声如水,穿越雨幕叮咚流去又蜿蜒而回,引来了青衣纸伞的老师。一时间,我忘记时间也忘记年代,我以为这是西湖的断桥,我以为来的是送伞的许仙,我以为自己是修炼千年的白蛇,粉身碎骨只为了这一刻的相聚。

  我望着他,望着他,想要将他望进永恒。这是我的知己哦,我用生命去等候去观注的知己!我是那么不愿意相信,这位教会我什么是真诚什么是热爱的老师,他的感情与为人,竟会没有一点儿真。

  “摔碎瑶琴皎尾寒,子期不再向谁弹。春风满面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

  我唱着,泪流满面。那首古老的高山流水,唱的是千古的寂寞与期盼,我愿这琴声唤醒老师的记忆,让他想起他曾经的热爱与真诚。我相信他曾经是最感性最智慧的一位老师,不然他不会写下那些感人至深的文字。他只是被名利红尘羁绊住了,他只是一时忘记了本性,但是,我愿我的琴声在名利网上撕开一道裂口,让他记起本真的一切!

  他收起纸伞,站在我的面前,宛如一座山,压下来,压下来,他微笑:“我好象看到一幅画呢。”

  歌已停,雨未歇,一曲既罢,余音袅袅,我站起身,平端了琴,一字一句地倾诉:“老师,如今世上,弹古筝的女子和不讲钱的女子一样少,但,不是没有。也许你不会常常听到古筝,但,如果你遇上了,请你珍惜,并能,记起我……”

  举起琴,我将它重重摔碎在石桌上,断弦声何异于天崩地裂。

  摔碎瑶琴皎尾寒,子期不再向谁弹!再看老师一眼,电闪雷鸣中,我转身离去,一切的一切,老师,只求你记住我!

  那以后,很久很久,我都再没有弹过琴,但仍会常常哼唱那首歌:“春风满面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我的知己,老师,他怎样了呢?

  一日,我无聊中打开电视,忽然看到老师,他正为一个读书节目做嘉宾主持,他说:“一次,我在火车上偶然遇到一个女孩,她说,她没有多少朋友,但我的文章,却是他相交十年的知己。说得好!写作,正是为了……”

  我忽然泪盈于睫。

  他记住了!他终于记住了我——一个火车上偶然遇到的崇拜者。

  对我而言,他几乎是我一生的信仰;而对他,我不过是一次偶然罢了。

  哦,偶然……

  第10章 火蛾

  没有人相信胡风老师会寂寞。

  他的画标价上万,他的妻美丽出众,他的弟子对他敬若神明。可是他眉宇间锁紧的一股萧索无奈,仍是如浓云般拂散不去。

  胡风老师说:“美是寂寞的,因为美脆弱而短暂。比如夕阳西下最后的一抹嫣红,比如蝴蝶双翼花粉的轻沾,比如旭日初升草尖露珠折射的七彩阳光,比如少女脸上动人的羞色——都是电光石火,一纵即逝。爱与灵感,只可追求,不可强求,这是作画人最大的矛盾与苦痛,作画的目的就是要尽力让瞬间的美在画布上永恒。”

  与其说是画家,他更像是个诗人。那么易感的心,那么深情的眼,我的目光与他的目光在课堂上方相撞了,他眼睛一亮,我倏然低下头去,用长发遮住发烫的面颊,心如廘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