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圣上一统天下,文治武功垂宪万世,独惜其杀戮心过重,手腕酷烈无情。北齐皇室三十八人,包括刚降生不久的幼子朱镝,一命未留。”
左钧直忽然觉得背上的伤剧烈地疼了起来,疼得她喘不过来气。随着那女子的飘渺声音,似有黑色大浪无情扑下,将她卷入无底的漩涡之中,十方之中,尽是绝望。
可是颈上的痛楚是那么清晰,无情地提醒她这并不是一场梦。
括羽缓缓摩挲着那枚小箭,平静道:“牵强附会,不足为信。”
女子笑道:“我找了三皇子你十多年,本来已经不再抱任何希望——直到在战场上看到你。”
“我不是你找的什么三皇子。你们现在还不死心,还想生造一个皇嗣来复国么?打主意打到我头上来,未免也太嚣张了!”
女子并不反驳,却道:“是不是有人常说你生得和那妖女有几分相似?”
左钧直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她说的妖女,是指女帝。
京中一直有这样的流言,说他是女帝的私生子。可那些年女帝的行迹清清楚楚,根本没有孕育之迹象。
这也未免太巧合了。
茶楼酒馆中,常听闲人们感慨:这括羽真是运气好,怎么就被罗晋捡了去,年纪轻轻,便从一介孤儿一飞冲天成一品朝官。
这时总有人乜斜他们一眼,鄙夷道:就凭阁下这副嘴脸,就算被罗大将军捡了,也不过是做个火头军。
括羽生得太俊了,不加收敛时,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家贵气,若说他是个平民子弟,任谁也不相信。
“你父皇当年,确实做过很多荒唐事。最不该的一件,便是迷恋上了那个妖女。若非如此,何至于那么快国破家亡。”
“你父皇娶的皇后和几个妃子,都多少和那个妖女有些干连。那妖女是凤仪刘氏的后代,你久住宫中,想必知道。所以你父皇立了凤仪刘氏的女子为后。后来有人自西蜀劫来一个美人献给你父皇。那个美人生得和那妖女七分相似,一入宫便得专宠——与其说宠幸,不如说是虐待。我当时十二岁,和我姐姐一起被派去服侍那名美人,也就是你的母妃。”
“你的母妃是个可怜的女子,彼时年方十六,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却不得不日日夜夜忍受你父皇的折磨。你父皇爱极了那妖女,却又恨极了那妖女。一腔恨意和爱意,全都发泄在你母妃身上。我们常见你父皇走后,你的母妃便是奄奄一息,遍体鳞伤。”
“我们谁也没有想到,你母妃看似柔弱顺从,却一直在暗暗谋划逃走。她生下你,刚坐完月子,楚人便攻破了京城。你母妃便是在那时候趁乱带着你逃走了。那南楚妖女心狠手辣,下令屠尽齐国皇室。你父皇战死,所有妃嫔、皇子皇女,朱氏宗室,全被戮杀殆尽。”
“我姐姐,还有另外几名嬷嬷和太监,都是很普通的宫人,却在那个时候站了出来,想要保住你和你母妃的性命,给朱氏留下一支血脉。我姐姐扮作了你母妃的模样,一名嬷嬷抱来了她的亲孙子。我因为有武功,被护着逃了出去寻找你,其他人,全都英勇就义。”
“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找你。我想你的母妃可能会回西蜀,却没有想到她在出西川的时候就出了事,然而你竟被罗晋收养,带回了南越。”
“天下像太上皇的人,并非我一个。你讲这些事情,和我有半点干系?”
女子胸有成竹地一笑,道:“那便说些实在的。你可是足踏七星?两只手,可是十个斗纹,都是断掌?”
这些细节,左钧直真的从未注意过。她虚弱地望向括羽,希望得到他的否认。
然而她清清楚楚地看到,括羽的脸色,也变了。
“你未必不可以买通熟悉我的人,得知这些。”
括羽仍试图否认,却远不如之前坚决。
“我在南越是买通了一些人,打听你的消息。可是我听说,你自小虽然性子活泼,和谁都可以混得很熟,却非常不喜欢别人碰你。你
五岁时,有一个五虎将的草包儿子醉酒后对你拉拉扯扯,被你拿箭射穿了手掌。所以我说的这些,别人知不知道,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屋中静得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左钧直看见括羽浓密细长的眼睫轻轻颤动,似一只蝴蝶突然飞得疲倦,颓然阖上了翅膀。她心如刀割,颤声唤道:“常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