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答,如果你觉得有必要自然会告诉我。
我们在小馄饨店坐下,彼此之间咫尺在近的距离被沉默所填充,两个人都感到微微不适。她先开口说话,告诉我,她与鹦鹉走了很多地方,很辛苦,但是也算快乐。
我点头,嗯。
她又说,我们现在不仅仅演出,主要还为别的演出代理组织,你知道,从一个地方租来器材后又转手给另外的人,赚差价……空手套白狼,唉,你知道……身边这么多人,我最不愿意与你说起这些艰辛,因为我总是希望能够忽略掉我所走过的过程,而向你证明我最终可以很好。
店员把两碗热馄饨端在我们面前来,尴尬好像得到了缓解,我捧起碗来低头说,嗯,你很能干。
水含低下头来隐隐的说,那么多年前就许诺自己要出人头地,日子穷得让我害怕。我再也不想回到从前。
我敷衍的安慰到,总会好起来的。
她停了停,看着我,露出由于的神色,有些为难的说,一直求胜心切,也许是我太着急……
我没有听明白,她接着说,出了一点事,可不可以借我一些钱。
我问,你需要钱做什么呢。
她没有回答,只是接上一句话,淡然的说,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我微微地笑了一下,这嘲笑似乎是给自己的,我抬起头认真对她说,水含,难道你还不懂,再不会有人比我更相信你。
我接着说,所以你应该告诉我是什么事实。
水含听了一怔,用轻如落叶的声音对我说。所以……不到走投无路。我不会找你。这就是事实。
我心里一冷,就此再也说不出话来。
夜里我静静看着水含房间的门,紧闭如一个谎言。我心情复杂起来,想起太多的我以为,我以为。
但无论如何,我知道水含在我内心占据的是信仰,我信仰这个人间存在不计得失的承担。我信仰总有人在沉默的年岁里愿做你生命的后盾。我信仰当一个人沦落至无处可去,也总有一个避风港是少年时种植下的情义。我信仰一个最简单的说法,即付出总有回报。虽然我也并不清楚我是否真的会需要这份回报。有生之年。我知道我会将自己的生命打理的非常整齐,那种如履薄冰的活法,是因了我内心对于人世的不信任。
因为那些美好的信仰,只不过是我心里的幻境。我不是不知道,若有一天我落魄到底,是不会有人愿意分担我的困境的。这么长的一生,若我伸出一只手求救,能够抓住的不过是自己的另一只手,山远水长,脚下亦只是浮桥。
所以我并不知道上帝是不是公平,若一个人无可依傍,他便给他无风无浪的一世静好。若一个人总是可以笼络到他人愿意为之牺牲的情分,那就给他安排更加坎坷的一生。
夜里起风,我想起这些来,像少年时那般对自己说,我很想相信一个人。
我蜷在被子里面对黑暗覆盖,好像面对水含那不断扩散的澄明的黑眼睛,她与我自己一样知道我会帮她。但开口就是三万,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的确意味着全部。
凌晨我依然不成眠,索性跳下床来胡乱套了衣服踱下楼去,在街角找到ATM机CHA进银行卡,屏幕上的冷光绞着晨曦,刺进我眼里:2,3567.41。这些是我第一次卖掉自己的剧本,加上之前家里给我的全部生活费总和。我站在那里一片空白地忖度与权衡,不知不觉手里都捏出汗来。但我知道我无论如何犹豫,其实最终都会给她。我打电话给戏剧学院的同学,他接起来,带着混沌微愠的声音,还在睡梦中。我太投入于解决水含的问题,竟忽略了这基本的礼貌;简短扼要地说明我急需用钱的情况,我陪着笑又说了许多道歉、请客之类的好话,老同学答应帮我留意。然而他最后一句话让我失了定心丸:“现在刚过期中,作业什么的都不急,恐怕不好找买家,我帮你看看现在有什么三流剧组。”
我失神的挂了电话又回家去。水含竟然起来了,坐在听里的小沙发上翻杂志,见我进来,她的笑容沉浸在晨光中显得明媚,说,至柔,你也这么早啊,这两天睡得太多,我的作息都规律了。
我勉强笑笑,疲惫的坐下来,跟她挤进沙发里:“你要的钱……”我顿了一顿,空气有些诡异生疏的气氛蔓延,“我没有那么多,可能只能给你两万三千……”我惊异自己不假思索地把底线精确地说了出来,哪怕我从前告诫过自己就是帮人也要聪明一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