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想,如果那些神灵最终变成了凡人,那他们在成为神灵之前,又是从哪里来的?
那些没有“入市镇,入人家”的神灵,他们又去哪里了?
和净尘公子一样,心有不甘地冻死街头?
她又想起那个外国人,她觉得他应该知道些什么。
他说,这是你的守护神;他有又说,那些影子是不甘死去的神灵。
海泠想,那个人要是明天再来,她就把这本书给他看,说不定他还能讲个别的故事来听。
但到了第二天,J没有出现。第三天也没有,第四天也没有。海泠很后悔那天斩钉截铁地说了自己没有钥匙的那番话——谁知道他就这么不来了呢?
那个人就像台风在镇上留下的那些痕迹一样,在寻常的日出日落里慢慢消失。镇上的人也很快找到新的八卦热点,没人再记得什么从天而降的外国友人——何况本来也没人见过他。
海泠在图书馆的日子又回到过去的状态:周二到周日,朝八到晚五,收拾洒扫,看书看天;“喀拉”没有出现,飞将军也没有出现。
图书馆又变成以前的图书馆了,除了柜台上多摆了一只被忘记带走的乌鸦。
我见过那个小东西,刀工相当粗糙,跟我削铅笔的水平差不多。我说他为啥要做这么个东西?海泠说,我咋知道。
那一周的最后一天,有人来了,但不是海泠等的那个人。
来的是个中年男人,又高又瘦,脸色黄巴巴的,像条拉长的猴皮筋。他夹着人造革的提包从门口进来,看见海泠,推了推玳瑁纹眼镜。
他带了介绍信来的,上面写着的身份是省城大学的教授。他说我听小高同学讲起,你们这里有一幅历史悠久的木雕作品,所以特地过来瞻仰。
当时,海泠的世界地图尚未拓展到“省城”,她去过的最远的地方是县火车站——去送爸爸。她又打量了面前姓王的教授:头发稀薄——是“稀薄”没有错,镜片后的小眼睛圆溜溜的,精光四射,腕上戴了一块大金表,看着就很沉。
海泠说行啊,跟我来吧。
她带着王教授上了三楼。短短两节楼梯,她听他背了十几个雕刻大师的名字,长长短短,古今中外。
走廊还没走到底,“姜子牙登台封神图”已经映入眼帘。
这几天里,海泠确认过一遍又一遍,这幅一度被锉平的木雕画是真的又回来了。她甚至还悄悄抠了抠上面的刀痕——真的,真的是真的。
我说我早就想问了,这东西怎么回来的,原理是什么?海泠说,我咋知道。
王教授也看到木雕画了,他两步就冲上前去,然后猛地刹住,从兜里掏出一块放大镜,仔仔细细地看,连仙女披帛上的小褶皱都没有放过。
他说这木雕少说也有三五百年了,竟然保存得这么完好——这应该交给专业的人员去养护保管。
海泠说,是交给博物馆吗。王教授没接话,拿着放大镜照遍门扇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停在门轴上。
他说,这个门轴应该不难卸,我下次带人来。
海泠说要拆门?王教授说,这个门留在这里太可惜了,我要带回去,交给专业人员鉴定,然后收藏保管。
海泠想了想说,这是我们家的房子啊。
王教授一愣,笑笑说,我来之前调查过了,房子是你们家的没错,不过改成图书馆的时候,不是已经收编给镇上了吗?
海泠说不出话了。她只是觉得不行,但不知如何反驳。
王教授说你不用担心,我会向你们镇上打申请的,这是文物,应该得到更妥善的对待。
说完他就走了。
☆、木匠
我说这又是哪出,强行上交给国家?海泠说,我当时是这么想的,虽然总觉得哪里不妥,但如果能让文物得到更好的保护的话,上交就上交吧。
话虽如此,这毕竟不是件小事。海泠想找人商量一下,一起出个主意,可是家里连个能商量的大人都没有。虽然姑姑在,但她要怎么跟姑姑说?“有人想把我们家的大门给拆了送去博物馆——对对,就是那扇被锉平的门,上面的木雕不知咋的突然又回来了”。
海泠又打了爸爸的传呼机。信息台的接线员姐姐声音甜甜地问她留言内容,海泠握着话筒想了好一会儿,无从说起。
最后她说了句“家里有事,速回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