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不是夏天,石阶非常凉,寒气沿着脊柱向上爬,海泠浑身都觉不出一点暖意。
没人训斥她,没人记挂她,也没人陪她一起坐了。
海泠想,这火为什么会烧起来,为什么要烧起来,她现在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她的手指伸进发丛,抓紧又松开。
——她突然听到翅膀拍动的声音,不是寻常小雀儿。海泠抬起头一看,暗沉的夜幕中,一个黑影张开双翼从她头顶掠过。
脚步声从小马路对面传来了。
J说,书还在吗?
海泠低头坐着,不说话。
J走到她面前了。他说是三楼的书库着火吗,书没事吧?
海泠说,烧光了。
J立刻一步跨过三级阶梯,走进图书馆大厅。海泠听到身后传来“咚咚咚”上楼梯的声音。
然后是损毁的木地板被踩踏的“吱呀”声。
楼顶上“哗”地掉了什么东西下来。
脚步声变轻变远了。
海泠从台阶上站起来,跟着跑上楼去。整栋房子都没有开灯,但屋顶现在是敞开的,月光和星光直接倾落,不需要开灯。
她看见J已经走进书库了,正蹲在地上扒拉那堆烧剩下的废纸。
J说不可能全烧光了,肯定还有剩下的……必须有剩下的。
他说我找了这么久,不能把最后的答案烧掉。
海泠踩着焦黑的地板,大步冲到门前。她说你给我出来,这是我家的房子,我家的书!
J没有理她,继续在灰堆里翻找。
海泠又一步踏近,脚下的地板“咔嚓”一声断了,她措不及防地一晃,险些掉下去,还好及时地挪开脚步,在旁边站稳了。
书库里的人还低着头找东西,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
海泠不知为何想起了自己爸爸。
爸爸也是这样。海泠小时候总觉得他像活在另一个频道上,他和自己的交流总是单向的:他说,她听;轮到她说的时候,他就切换频道了。
就像家里的老电视机,只能接收到寥寥几个电视台,有时天线的角度没调好,屏幕上就是一片雪花斑。
现在书库里的那个人也是这样。
海泠吸了一口气,对里面的人说,你出来,我想起有个地方可能会有你要找的东西。
信号接上了,对方收到了她的话。
J说,哪儿?
傍晚六点,小镇的马路上鲜有行人。海泠带着J一路朝前走,一直走到镇上的供销大厦。
大楼外墙的霓虹灯已经亮起来了,像满天星彩。
海泠继续领着他朝前走,走灯火通明的橱窗和幕墙。J说要去哪儿?你说的地方在哪里?
海泠猛地停住脚步。
两人现在的位置,是在一面广阔的橱窗前。玻璃那一侧,三五台大彩电正在播放这个时段的电视节目。
带着白手套的米老鼠吹着口哨,大摇大摆地从屏幕那头走出来了。
J意识到了什么。他收回迈出去的脚步说,你骗我?
海泠说,我早几天就告诉过你,有人在找你。
她的话音刚落,米老鼠朝屏幕前伸出手。戴着白手套的四个指头扒着电视机的框体一撑,圆溜溜的大脑袋探了出来。
米老鼠的脑袋从屏幕中剥离的瞬间,变成了一张俊美的人脸。
是海泠曾经见过的那张脸,集中了世界各地的银幕美人们的长相。
然后是脖子,肩膀,胸膛……以及笔直修长的双腿。
电影从屏幕中走出,穿过橱窗的玻璃,走到两人面前——在J转身要走的同一瞬间,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然后他转过脸对海泠说,谢谢你帮我找到他。
海泠说,那你告诉我,我爸爸在哪儿。
电影说,我最近一次看到他,是在M市——不过这个最近,也是半个多月前的事了。
☆、M市
我说M市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是国内第一大都市了吗?
海泠说是啊, 民国的时候就是了。
我说, 那曾外公从S城转去M市,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啊?
海泠说,那他为什么不给家里回电话?
我想了想, 难道是怕被发现, 电话是从M市打来的?
海泠说,反正那个时候我非常生气。
电影说出“M市”两个字之后,她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那里和爸爸之前说的S城,相距一千多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