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紫纶喉间一紧,不自觉的放轻了脚步,在她扬起眼睫的凝视中,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睨着她。
见着他,白初虹并不惊讶,只是搁下热粥,站起身,盈盈一拜。
那样的姿态,那样的气韵……先前他怎从未发现?这些,全不是韦宝珠该有的,更不可能是她做得来的。
“王爷请坐。”白初虹轻抬纤手,比向一旁靠窗的红木圈椅。
见到他,她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即便他一身狼狈,浑身凌乱,完全失了平日该有的一丝不苟。
从皇京到汾景,最起码要十天路程,他一路马不停蹄,只在夜间随意拣了驿站稍作歇息,途中仅靠着干粮与白水填腹,累坏了数十匹马,仅仅只花了七天便赶至田庄,就为了见她。
聂紫纶不动声色,伫立于原地,黑眸微眯,瞬也不瞬的凝睇着她。
“那封信真是你写的?”
“正是。”
“你几时习得了白初虹的笔迹?”
“那本来就是我的笔迹。”她沉定的回望,嘴角微微上扬。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白初虹在他凛冽的注视下,步向一旁的圈椅,兀自落坐。
纤细的身子坐在高大的圈椅里,更衬出她的憔悴娇小。
不意然,聂紫纶想起那一日,娄府湖畔边,她见着安阳王时,目光盈盈的神态……以及她万念俱灰,毫不迟疑地纵身投湖的背影。
……真的是她吗?
“我只想告诉王爷事情的真相。”白初虹淡道。
“什么真相?韦宝珠,你休要在本王面前装神弄鬼。”聂紫纶沉嗓警告。她轻笑,“直至此时,王爷仍把我当成韦氏吗?”
那嫣然一笑,虽是在另一张脸上,却是浮现另一个已逝女子的娇颜,将聂紫纶的思绪拉回了当年——
遥想当年,那一夜,楚国公府邸的后宅牡丹圜里,聂紫纶本是被请去下棋品茗,因皇帝来旨,命他即刻入宫夜谈,离开楚国公的书房时,行经牡丹园,适巧碰见楚国公府的女眷。
他听见那些女眷在嘻笑,聊着王公贵族间的趣闻,大多是谁家女子婚配给谁家公子,要不,便是谁家后宅不安宁,嫡庶之间争斗不休。
他向来对这些女子碎嘴不感兴趣,自然能避则避,便改走另一条暗径,不想,途经一座水榭时,却见一名女子,姿态端秀,静若明月,一袭蓝绣白兰的交襟褙子,月牙白撒花襦裙,气韵极好,犹如山水烟楼里的一抹淡霞。
水榭里的灯火熠熠,女子侧着脸,站在长案前,举笔作画,一旁坐着几名年纪相去不远的女眷,其中一位便是楚国公欲下嫁于他的胞妹。
“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聂紫纶站在不远处,听见女子声嗓娇润,不甜不腻,不高不低,听着便让人觉得舒心。
莫名地,他兴起了想看清女子面貌的心思。
于是他没离开,留在曲廊上,看着女子身姿??走来。
看得出来,她出身良好,行姿秀气不扭捏,亦不造作,当她走近时,察觉他的存在,便低下了眉眼,不与他目光交触,小碎步离去。
待到女子走远,水榭里才有人捧着字画追出来。“虹儿,等等,你忘了你的画。”
风起,那人手里的字画被吹动,巧的是竟然落在他脚边。
他弯身拾起,见着那幅墨迹未干的字画,脱俗的山水景致,画中隐身于竹林间的一双身影,比肩而立,将一世一双人的情思,寄托于画间。
这画的构图大器,情感婉约,技法娟秀细腻,只可惜了竹林里的那一双身影,成了此画的最大败笔。
一幅好画,不该诉诸太多儿女情长,这画一看,便知是出自女子之手。
“啊,参见浚王爷。”追出水榭的女子,急忙行礼。
聂紫纶认出女子是陈御史的女儿,也没多说什么,便将拾起的字画交还。
“谢王爷。”女子红着脸,福了个身。
“这字画是方才离开的姑娘落下的?”聂紫纶漫不经心的问道。
“是。”女子羞怯的答话。
“给本王吧,本王正好也要回前院,顺道一起交还给那位姑娘。”
“这怎么好意思呢……”
“那位姑娘是什么人?”聂紫纶兀自打断女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