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一船形状怪异。祁必明问:“你们确定那是船,不是一把锥子?”众人都笑,那船真有几分像个中间椭圆两头尖利的大锥子。导游卖关子先不说住着谁,邀众人上船游览。里头空间小,气氛压抑,弥漫着似有如无的戾气、骄气、怨气。驻扎在此的作家态度也不如前几船和蔼可亲。大家不好说什么,直捱到下来,走出老远,才请导游解谜。导游笑道:“那里边住的是些伪杂文家,首领正准备把那船裁撤掉。”过谦问道:“那真的杂文家呢?”导游笑指道:“在南边泊着,他们的船不像一把见人就扎的锥子,而像一把有的放矢的长剑。”过谦、莫渊等轰然叫好。
伏虚与此处首领谈了半天,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话,这时才抽空转身对大家说:“时间短,行程密,再看一处我们就走。”首领笑道:“在这里用个便饭吧?”伏虚笑道:“首领盛情,我们心领了。曾谷主规定一日来回,下面还有诗歌、戏剧两个部落要去,下次再来叨扰您吧。”首领笑着随意点点头。过谦见伏虚对这位首领相当客气,人家却是有保留的客气,不禁深为诧异。他身边那位女散文家悄声说:“觉得奇怪是吧?幻谷里的怪事太多了,我们七姐妹正分头调查。”过谦欲待再问,后面的人跑上来了,只得打住。
最后一艘船竟是长方形的,又像回忆录封面,又像一张奖状。导游带着礼节性的笑引大家上去象征性地走了走,全程不太说话,蜻蜓点水似的。船中散文家年纪很大,行动迟缓,有一位需要男机器人用力搀扶。
在把众人送回飞船的途中,导游小声说:“刚才那船上的老作家主要是回忆回忆当年的事迹,互相问候问候近况。有些轻嘴薄舌的人说,他们的散文就是借着刊物版面,哥哥妹妹相互问好。”别人还掌得住,独有祁必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疑窦丛生
十七
飞船起飞,遥见下方千舟竞飘,风行水上,蔚为奇观。约一个多小时后,飞船在音乐中降落在一座小岛上。那岛悬浮半空,俯视大地,有傲然凌人之感。
上岛后照例是首领陪同,逐次参观。诗歌流派虽也万千,这岛上却浑然杂处,并不区分。这倒也符合过谦对诗人的直观感受:他们之间偶有观点不同、打打笔仗的,但其激烈程度,远不如小说界的雅俗之争,简直是不共戴天。相反诗林内部尚算团结,与其他人论战起来,常是群体作战,一致对外。“团灭”这个词原来指的是消灭很多人,到他们这儿就演变成“抱团灭别人”。
岛上林木葱郁,房屋错落,写古体诗的就像西医院的中医科,偏居一隅,自己也知道无可争锋,索性一副乐天安命的架式。白话诗人的建筑数量多,面积大,光线好,显见得是这林中的主流派。
小说家环岛一周,到“艺术之家”与诗人们开联谊会。一位青年诗人代表笑道:“我谨代表我本人对小说部落的老师们表示热烈的欢迎!”众人“啪啪啪”鼓掌加“哈哈哈”傻笑。那人发表了感言,把一篇普通的文稿念得热情如火,该断句的地方他有意不断,不该断的故意断一下,顿挫之间就有异样的效果产生出来,真诚是无疑的,尽管刻意了些。
小说家中过谦是代表,事先还被迫写了讲稿,但以过谦的性子,是不可能字字句句写下来照本宣科的,事实上他只拟了一个提纲。上台后他笑着问全场好,说“据我的臆测,国外的小说家和诗人应该更容易沟通,为什么呢?人家从《荷马史诗》开始就喜欢讲故事,《神曲》也是,《浮士德》也是,诗和小说可算堂兄堂弟。”有个诗人在后排撇嘴冷哼:“以偏概全,雪莱呢,拜伦呢?”好在声音小,没人听见。
过谦又说:“我们国家的诗歌从《诗经》开始就长于抒情,除了《格萨尔王传》,绝大多数都不是叙事的,诗和小说顶多是表兄表弟。到了当代,基本上出了五服,血缘关系都谈不上,只能算干兄干弟了。”
下面一片笑声。过谦出于礼貌,对他并不熟悉的诗歌赞美了两句,对他所属的小说界则谦虚中有肯定,不卑不亢。他生平怕开长会,怕听演讲,推己及人,只讲了五分钟不到,末了以一句“胡说八道,大家担待”作了收梢。
接下来是诗人们上台演出。上半场是朗诵岛上诗人的作品。有一位背到动情处,泪下两行。众诗作写城市,写农村,写城市人想象中的农村,写农村人进城市打工,或浓或淡,或豪或婉,长短不一,质量也参差不齐。伤春悲秋的诗歌过谦毫无共鸣,有一首有点近似李亚伟的《中文系》,过谦听得很起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