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睬人,人却要撩他。祁必明在亭外阴声怪调地说:“想小说哪?看来是个史诗大作呀!”许有清笑道:“祁小哥这回也参加吧?总算有机会见识一下才子手笔了。”祁必明在心里自动把“小哥”更正为“小爷”:“啥叫总算?你嘲笑我写得少?”许有清不喜欢和人硬杠,于是笑着转移话题:“多心了不是?哎,这次你写什么题材?”祁必明嗤笑,暗道:“一级机密,能透露给你么?”笑了笑说,“说真的,还没想好参不参加呢。”
他一向自命清高,对外打造的形象是视钱财如粪土,如今弯转得太急,从神坛上跳到民间同凡人竞争,有点下不来台。许有清笑道:“干嘛不参加?十年难见的大赛,全国都在关注,‘云彩镜象’的系列报道已经造势造得人尽皆知。”他有伏虚撑腰,觉得胜券在握,不说压倒过、莫,相对于无后台、无水平的“双无”祁必明,他的优势还是碾压式的。因而他期盼着祁必明的加入,期盼着“祁小哥”结结棍棍地输在他手里。
祁必明哪里知道他的歪心思,打个哈哈就回宿舍了。他对包括室友在内的所有人宣称不在乎比赛,但比谁都写得快,写完了不好意思交,生怕人笑他闻利而动,口不应心,纠结了几天,终于还是交了。他不担心写得不好,只担心比赛有黑幕。为免日后落败被人笑话,他预先放出风去说:“也是巧了,正好最近想弄篇小说玩玩,凑到赛点上了。大家热情高涨,我也参与一下吧,免得你们又编派我不合群。”
出乎祁必明、许有清意料,这比赛还就没多少黑幕可言,采用的是“三长老加玉玲珑”裁决制。初审是伏虚、魏晋、甘愿三位长老负责,过滤了三分之二的稿子。祁必明的就在其中。他怒极恨极而又无法流露,一腔无明全积在心里。伏虚自然要保许有清,但即使他不徇私,许有清杀入决赛仍是没问题的。
过谦觉察到祁必明的愤恨失意、强颜欢笑,实在不忍,犹豫来犹豫去,生平第一次为人“走后门”,还是走了个拐弯的后门,硬着头皮找到绿萍。饶是如此,他还窘得头顶冒汗。看到向来言语生风、态度嚣张的过谦难堪得手脚没处放,绿萍不禁暗笑,便想了个“复活赛”的法子,把祁必明和另两个幸运的陪绑者塞进了决赛。单复活祁必明一个,太触目了,需得再陪上两个,才不会落人口舌。她操作起这些事来驾轻就熟,绕开曾衍长,游说伏虚,稳住魏晋,全都不在话下。不管是敌是友,只要不触犯到对方的切身利益,她总能三言两语间兼顾双方诉求,寻到最佳途径,说得动听,行得巧妙,策划得周祥,落实得干脆。
绿萍深谙人情世故,特地找个机会轻描淡写地在祁必明面前提了一下个中原委,以使他领过谦的情。她与甘愿情同姐妹,但她信奉的是对别人好,要让别人知道;为别人做事,不求回报,但必须让别人心里有数。默默奉献不是她的风格。
祁必明得知真相,一方面感激过谦,因为过谦此前曾拒绝过他类似的请求,他明白让过谦求人有多难;另一方面,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他又生过谦的气,觉得以他的惊世之才,却只能靠过谦的人脉才能过关。听说决赛出动了“玉玲珑”,绝对公正,他便暗暗憋足了劲儿,等着作品大放异彩,压倒群芳,让人知道他这“复活赛”出身的作家是个不折不扣的实力派。
正日子很快到了。曾衍长、绿萍、三大长老、欧阳早、宇文茂、全体作家齐至广场,X、Y们来了一堆,负责治安与后勤。散文、诗歌、戏剧、报告文学、文学评论各部落的首领和优秀作家代表均有出席,乌压压坐了一片。甘愿等七姐妹聚首,亲热交谈,绿萍的笑声格外响亮。曾衍长和几位部落首领却主次分明,明显以曾衍长为首。伏虚往来奔走,殷勤周到,又恪守着副手的界限。行政主管绿萍由着伏虚去张罗,她反落得清静,只顾与众姐妹说笑。
一阵激扬的乐声,一位穿着旗袍的Y用纯正流利、不带感情的普通话提醒大家比赛开始。三十年前,这一类的场合还流行中国话说完再说一遍英文,否则就透着不上档次——哪怕在场并没有国际友人。随着国力进入极盛,文化上的自信姗姗而来,终于蠲免了不必要的“中英文对照”。
众人相继入座。曾衍长身为主人,等各位首领坐了,才在居中的位置坐下。甘愿有意无意间延捱了一下,曾衍长坐稳当了,她才翩然入座。她坐了,绿萍等六姐妹、几部落中大批的追随者才陆续归座。此前曾衍长对她连番排挤,她不作回应,直到此刻,众目睽睽之下,她优雅反击,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要赢她,还早得很;也唯有她,有这个能力与他一较高下。曾衍长、伏虚微微变色,随即淡然自若。魏晋早就坐了,对于汹涌暗流,好似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