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趴蝮,妲己出了杻阳山城。
走出老远,我回头看,姒姬仍站在城头望着我们。
她像是没看见我回头,定定站,痴痴望,像是希望把那一身青褂印在眼底,刻在心里。
我又是一阵烦躁。
趴蝮轻捏我的指骨:“饕餮,你不开心?”
我把手抽开,握住胸前的迷榖坠。
趴蝮将手攒做了拳,哗啦一声摔在衣侧。
我便又有些恼自己,小声问:“趴蝮,你有没有,那么一点,喜欢姒姬?”
他却喜上眉梢:“你在想这个啊。我当然没有喜欢她,只是有些可怜罢了。”
我便松了一口气。
他刚要张口,我马上打断了他:“我们走了这么久,为何一直没有遇见白术?该不会这迷榖也不怎么灵验吧?”
趴蝮撅起嘴:“这么些日子了,你还惦记那个凡人?说不定他已叫野兽吃了。”
我的心突突突跳起来,脑袋像被铁锤砸了一样空茫茫一片:“你说什么?”
许是我的表情太吓人,趴蝮愣了愣,忙说:“我逗你玩的。他该是走远了,我们慢慢找,别着急。”
他的语调越来越低,眉眼渐渐下垂。
我的心跳缓缓平稳,仍然有些不安。
我问妲己:“你在堂庭山城时,可否见过一个白衣裳的男人,像云,像月亮。”
她看了趴蝮一眼,又抬头望天,说:“好像是看见过穿白衣裳的。”
“他身上有暖和的草药的味道,笑起来也很暖和。”
“可能就是你说的那人罢。”
“他后来是不是出城了?出城后像我们一般往东走吗?”
“是罢。”
“你会不会记不清了?这么久都没遇着他,凡人的脚程怎么会比我们还快?他会不会出城后北上去了中山?”
醍醐灌顶。我对趴蝮说:“我们去中山吧。迷榖好像也是这个意思。”
可能是天色将暗的缘故,趴蝮的鼻子看起来有点红,声音也有些糯:“好。”
他拿袖子挡住脸,哑哑地说:“先歇一晚,明日我们就出发去中山。”
我说:“其实找人是我自己的事,你和妲己不用陪我也可以。”
他放了袖子,吸吸鼻子,笑道:“一起吧。我又没事。”
妲己看看他,又看看我,重重地叹了口气。
杻阳山有一道怪水,水中有黑红色的乌龟,长着鸟头和大力尾巴。
我们仨坐在怪水边上,把脚伸进水里,等着旋龟来啃脚底板。
不一会儿,真有两只旋龟游了过来,拿鸟嘴啄我跟趴蝮的脚茧,我俩眯着眼,看见妲己四个小蹄子孤零零浸在水里无龟问津,大笑出声。
妲己忿忿,把湿蹄子提溜出来自个儿舔干。
我瞅着旋龟:“唉,趴蝮,你看这旋龟是不是有点像赑屃?”说着就喷了笑,“哈哈,想到是赑屃在给我舔脚,就觉得很爽。”
趴蝮努力想绷着脸,不愿意顺着我的想象给自己添堵,结果还是被带偏了,响亮地笑起来,两只脚在水里扑腾,把旋龟吓得一个旋儿跑了,半天才游回来。
妲己把湿漉漉的小嘴伸过来,好奇地问:“赑屃是谁?”
趴蝮笑盈盈看着她:“是我们的大哥。”
我抢说:“是只两千多岁的乌龟,与你那和尚一般秃,但跟长了毛似的烦人。嘴里老唠唠叨叨,嫌别人这也做不好,那也不好做。打小他就烦我不爱跟人说话,烦趴蝮不跟人好好说话。我们这辈里,就那个……哎呀,没人跟他玩得来。”
妲己问:“你们这辈,究竟有几个妖怪?”
我掰着指头跟她数落:“都是老龙从地上捡的,一共有九个。老大,赑屃,乌龟。老二,螭吻,红鱼。老三,蒲牢,棕熊。老四,狴犴,黄虎。老五,我。老六,他。老七,睚眦,灰狼。老八,金猊,猞猁。老小,椒图,海蚌。”
妲己晃着脑袋道:“龙生九子,各不相同。你们的父亲,想必非常伟岸。”
我骄傲地说:“那是自然,天上地下,风姿没有胜过龙的。”
妲己瞟一眼趴蝮,说:“那要是让你在天上地下,选出一个风姿仅次于龙的?”
旋龟嘬嘬地啃脚,他俩嘬嘬地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