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铁太仓_作者:云哥儿(54)

2018-01-02 云哥儿

  我说:“我今日跟仓舒去见了仓老太太,她很念你的好,仓舒却不记得你了,难道你被困的时候,他还不记事?”

  “怕也是他们的一步算子罢。”她看去怅然若失,又笑道:“你同仓舒一起了?他很好,但恐怕太好了。”

  “还没有。我总觉得自己喜欢他,过了一会儿,却又觉得没那么喜欢。”

  “你喜欢过一个人吗?”

  我曾喜欢龙,是仰慕。我曾喜欢趴蝮,是依赖。我曾喜欢白术,是喜欢。

  “我曾喜欢一个凡人。但就像李耳锁了你,他知道了我是妖怪,便离弃了我。”

  “他亲口对你说了厌恶,你亲眼看了他的离开吗?”

  我摇摇头。

  “很多时候,你并未见到事情的全貌,由着心里的恐惧编织一个合理的真相,久而久之,你便相信着这个谎言,像见证了它曾经真实地诞生,体贴呵护它成长。可是由于那恐惧不曾消解,你也将永远不会释然。李耳牵着我的手进到这林子,又决绝地独身离开,所以我敢说是他困了我。饕餮,你却不同,你甚么也不确定。你何不再问问自己,你是真的被抛弃了吗?”

  ☆、第二十三话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生平头一次睡不着觉。

  照我一直以来的想法,白术知道了我是妖怪,所以离开招摇城,一去不回,有太多地方其实都说不通。

  他第一次见我,为何却像老早就认识我一般熟稔?他为何不问我来处父母?他提到龙骨是否有意为之?他发现了我是妖怪,不去赶我,反倒自己离家出走?他并不像多数凡人大惊小怪,他对我点滴的喜欢,或许不若我自我推诿的浅薄?

  我一直害怕凡人厌恶我的真身,可如果仓舒能那么说,白术怎见得就不懂?那时我深深陷入自我哀怜的境界里,为了保护自尊,率先咬定自己遭到了厌弃,原因乃是人妖殊途,妖身丑陋,这正是我最厌烦自己之处,果白术真因此厌我,而我先他一步认定了这个事实,似乎就能得了有自知之明的好处,少受些伤害。

  我害怕自己自作多情,自作聪明,因为太自信而显得痴傻,所以过分地谦卑。我终不能如自己口中说的,完全地接受自己。我畏惧他人的眼光,已失了客观。

  那么,如果我现在给予自己勇气,假定白术看见了我一头野猪醉倒在地上,并不如我忧虑的那般恐慌与嫌恶,他或许也挣扎,但仍愿与我沟通,愿与我一起。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不见了呢?为什么他的气味消弭无踪?

  迷榖坠!

  我打了个激灵,三两步蹿到院子里,一寸一寸地刨土,一厘一厘地翻找。

  “饕餮。”

  我双手哆嗦着,抬起头,妲己扶柱站着,欲言又止。

  她走近将我扶起,揽进怀里,顺着我的头发:“夜这么深了,你能找着什么?好好睡一觉,明天你就能见到他了。”

  她的怀抱像妈妈一样温暖,叫人安心。

  我躁动的情绪平复下来,合上眼,朦胧中,听见一声悠长伤怀的叹息。

  等我睡醒了,日头已明晃晃,妲己早去了面馆。

  我抓了衣裳就往草药铺子跑。

  铺子里还有些微辛辣的漆味,两面油红的药柜抵着北墙,是一双祛病的眼。

  仓舒临窗挺立,白袍脚几寸墨染,像只矫清的鹤。

  我喘着气,作揖道:“对不住对不住,来晚了吗?”

  他温言道:“不妨事,今天不算正式开工。再说,我也刚刚到。”

  他细心吩咐伙计将药归柜明名,对我说:“我领你去山中认认路。”

  路上,他从袖里掏出个麻布团,递与我:“家中蒸的肉包,你尝尝。”

  麻布上已渗了星点油渍,仍是暖的,我捧在手里小心拆开,两个白胖的包子,香极了。他竟愿把这两个油腻腻的小家伙放在袖子里,我啃着包子,肚心皆雀跃。

  方才跑得急,现下又吃得急,一个控制不住,我打了个响亮的嗝。

  慌张偷瞄仓舒,虽然转瞬即逝,但他还是皱了下眉头。

  我有点难过,却更多欢喜。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我以为自己见异思迁,不过是混沌里施下的障眼法。爱是只此一种的美好,多了勉强,多了表演,多了说服,都不是爱。爱是并行默契的浪漫,因为被拯救,因为舍不得,因为太耀眼,都不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