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晚上,阿布都坐在石头下嚎啕大哭,像个丢失了宝贝玩具的小屁孩儿。
(5)
“臭小子,居然夜不归宿!”
狐族长看样子是很喜欢用鞋底跟儿子说话。
阿布捂着屁股开始绕着我和石头跑。他不嚷嚷了,闷声不响就是跑,不愿停下来。
“打不得你了是吧?还敢跑?!”
我追着阿布的身影看得眼发花,一回头,温凉已经煮好了新一壶的茶。
“小王八蛋不学好,欠那么一屁股债,特么你拿什么还?”
温凉帮着我清点脚下的货品,分开用布幅包好,标记上店铺名称。
“不回家,睡懒觉,你大哥在码头等你一个多时辰了,你小子好意思不去告别?!”
阿布猛地刹住脚步,紧紧追赶的老狐狸猝不及防一头撞上去。
阿布扶住老爹,直不楞登问他:“死老头儿你说啥?谁要走?”
狐族长一下勒住阿布脖子:“不是说了吗?你大哥啊!从小把你驮在肩上带着到处玩儿的大哥啊!他要去宝盖山替父上任,你小子还有良心就赶紧去送他!”
阿布憋得脸通红,咬牙切齿:“你不走吗?”
“走你奶奶个腿儿啊!老子一把年纪在这里过得好好的,没事儿搞什么背井离乡啊?倒不如让儿子出去自立门户!”
“可,为什么是大哥?”
“还不都是因为老子有你这么个不听话的笨蛋傻儿子,放着神仙不当非要当妖怪嘛?你不滚,只能让你大哥去啦!”
“老不死的……”
阿布挣开了老爹的钳制,召了朵云来跳上就跑,快得飞沙走石。
老族长骂骂咧咧在树墩旁坐下,接过温凉递来的茶,慢悠悠嘬饮。
“麻烦你们了!”
温凉微微摇了摇头,浅笑:“阿布跟您真像。”
老狐狸顿了顿,眼神闪烁。
的确,阿布跟他老爹,真像!
第二十五天、羞言
(1)
很难说清楚小蚩给我的印象。她跟大麦不一样,大麦只是喜欢旅行,所以即使不在身边,也一定告诉我们她的方向。小蚩则一直都在,可又好像从来不在,神出鬼没,虚虚实实。
所有人都知道小蚩,所有人都不认识她!
(2)
真是一件巧夺天工的霓裳!
小蚩每次来都着同一件唐衣,隆重的紫金色上点缀着金丝绣线的蝶恋花纹样,鬓间簪一挂纯白的槐花。同每一位养在深宅大院里的闺秀一样,举止有度,含蓄温厚。
我猜测她是闺秀,她一次都没有提过身世,关于她的一切结论都是我从那件唐衣上推断得来。
这不客观,但我不敢问!
迄今为止,小蚩一句话也没有同我说过。
其实,大多数时候我甚至不确定小蚩长什么样子。我相信自己亲眼看到了她,也相信她确实存在,可印象里的任何细节都可以描绘,唯独她的样貌,只是乌墨长发下一团白光,干净得跟鬓间的槐花一样。
每次我都告诉自己要用心记下那张脸,然而当她起身离去,记忆便重复与我开起了乐此不疲的玩笑。
我问过温凉,博学如她对妖怪们如数家珍,可就连她心里也只得一个解不开的疑团。仿佛在妖怪的史册里,小蚩的名字旁只用“神秘”来注解。
当然我们本不必依靠书籍,每个活着的妖怪都是一部活字典。然而关于小蚩,每个年长的妖怪都默契地三缄其口。即便阿布这样直率的人,都会满含深意地笑笑,故弄玄虚。
春将尽,小蚩偶尔又来拜访,头上的槐花失了饱满,略有些暗淡。
我蓦地有个预感,这或是今年最后的见面了吧!
(3)
眼泪落在袖上。小蚩的眼泪是白色的,像融化了的脂粉。
我从没见她哭过。
“我问了,你也不会告诉我的,是吧?”
应该没想到我会这样问,垂首默然啜泣的小蚩微微一顿,随即抬起头来望着我。
她的眸子躲在额发后头,袖袍掩口,让人分不清她究竟有没有脸。
这让我感到局促。
“前前后后也有两百年了吧!我始终不确定我们是不是朋友,你看,一直是我在说,你从来不跟我讲话,没有‘你好’,也没有‘再见’。我们这样,算认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