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太岁肉肉,我六百多岁了,有过一次失败的离家出走,除此以外从没有凭自己的力量离开栖身的千年巨石超过一米。
从前我没有手脚,现在我有一只左手,右侧身体有一个脚趾头。
我不变地倚靠着巨石,看着四季和自己每年一点点一点点,微不可查地变化着。
我问别人变与不变,答案却不在我心里!
(3)
“那就去推翻吧!”
人缘极好的外乡人在酒吧正中的桌子上站立起来,身姿挺拔如一座高耸的伟人像。
游戏喧闹的妖怪们都受到了震慑,他们围拢过来,询问自己要去推翻什么。
“体制啊!一切不合理的、不公平的、□□不民主的统治,都该顺应民意被时代洪流冲刷进过去的腐朽中,让新的更完美的制度来为所有人造福。”
喔——
人群一阵哗然。
随即我看到吧台后小间的布帘抖动起来,里头走出了提着笔的宫宫。他寒着脸问:“什么是完美?”
妖怪们噤声了。
外乡人回头,依旧兴致高昂:“当然是让每个人都感到幸福啊!”
“所以你告诉我啊,怎么样才能让每个人都幸福?要怎么做,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
外乡人被问住了,但也仅仅是一小会儿,随后他继续愉快地告诉大家:“等打碎旧日的枷锁,大家一起,就一定能找到真理之路!”
“你吃甜粽子还是咸粽子?”
我没看到阿布进来,他白天很少来酒吧。阿布很爱笑,可现在他跟宫宫一样,面无表情。
突如其来的打断,问题也风马牛不相及很是突兀,外乡人错愕之余讷讷地回了句:“都行,我都喜欢吃。”
阿布说:“我哪种都不吃,糯米黏嘴,不消化。”
宫宫说:“我吃甜的。”
莫莫说:“我吃肉的。“
老白说:“我要白米的。”
大哥说:“我没法吃,我是鬼。”
妖怪们一个接一个发表自己的饮食爱好,外乡人听得一脸不解。他不明白阿布提问的意图,更不明白为什么一群妖怪会对吃的话题如此踊跃。
“好了,快解决吧,旅行者!”阿布不愧是狐族九太子,只是一个抬手便叫一室静默。他向着外乡人慨然地张开双臂,要求他:“告诉我怎么才能让这一屋子的人对粽子的口味达成一致?要怎么做,才能用一种粽子让所有人满意?告诉我你的真理!”
无数双眼睛目光如炬落在外乡人身上,他似被千刀凌迟,自信不再。
我看见他嘴角的笑抽搐着,嘴唇里落下的每一字都透露着深深的不确定。
“这个,跟革命,没有什么关系吧?”
宫宫嗤笑:“呵呵,粽子的问题都不能解决,世上的欲望何其多,有人不满意就要去革命,那我们就别指望有太平日子过了。”
“你这是诡辩!所谓的自由民主,其实是符合利益的最大化,就是少数服从多数。无论政治经济还是法律,都不会偏离社会的普世价值而一意孤行,这才叫公平。”
“权力是金字塔形的,总有一个人站在制高点上,他是不是少数者?多数人推举了少数人占有最多的权力,这就是真正的自由民主。财富也是一样。政治的本质是统治和操控,就权力而言没有民主,一言九鼎令行禁止,谁都会想做这个天下第一。那么你告诉我,上帝和佛祖还有我们的神族究竟有什么区别?我们为什么要用别的信仰去替换我们遵循了上万年的追随?”
我看着宫宫,觉得他从来没有这么爷们儿过。我恍然,原来这只背离月宫不做仙官做妖怪的兔子,恨的只是自己的无力无能,却从没有过叛逆之心。
我想我的问题,也许已经有了解答。
(4)
外乡人走了。悄悄地,没有一个妖怪看见了相送。
或者我该说,他其实是逃走了吧!
被那样凛冽地驳斥后,他太不解了,悲天悯人地表达:“为什么你们这么迂腐蒙昧?阶级注定了你们只能是妖怪,仙族神族始终高高在上,你们甚至连人间都不能随便去,谈何自在?各种天条戒律千万年来压着你们,为什么不去改变?真是愚蠢!你们被表象的安逸洗脑了!你们的王跟你们一样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