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视四周,轻纱垂幔中,倒是有觉得雅座的帘后有一抹极重的目光落到我的身上。我只隐隐见到帘后的青衣,那手执青瓷的姿势端的是风雅无双,可惜见不到脸面。
正在愣神间,却忽然听到老鸨宣布:“哎呦呦……既如此,李员外您便是今儿个我们弦歌坊的新姑爷!您可以携着铜儿姑娘去里间了!”
听到这里,我终是无奈地抬眼望了望这位老鸨给我安排的“好”恩客——一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大叔!他正急不可耐地朝我的方向奔来。当然,他跑得时候,浑身的赘肉正有节律地跳动着,看得我心下一抖一抖的。
我心中蓦然生出一抹视死如归的孤勇。
电光火石之间,一柄利剑悬空横在了这位李员外的跟前。而这位质量庞大的李员外亦是在同样的电光火石之间惊险地刹住了他狂奔的脚步,成了一樽草木皆兵的石像。
我抬了眼,艰难地越过了李员外幅员辽阔的身躯,把目光停驻在了他的身后——出手的竟然是一位侍者。
他穿着漆黑如墨的劲装,墨色长发随着抽剑的姿势随风洒落,又被一条宝石镶嵌着的抹额拘束。他的眼光冷冷地睥过这位员外,落在了挥出的宝剑上。
我不禁疑惑地看向他,那人眉目英挺,轮廓坚毅,拔剑的动作行云流水,身法变化也是臻至化境。
只是可惜了,这么前途大好的一青年,干什么不好,偏偏当了嫖客;当嫖客还不算,如今还摆出明晃晃的剑来威胁一位财大气粗的员外,要打劫也不是这么个打法的嘛。
正在我扼腕叹息的时候,老鸨却悠闲地摇着扇子,扭着屁股,走到了这位公子身边。到底是见过大风浪的人,她依旧是处变不惊,沉着自若:“这位公子啊,我们家铜儿已被李员外以三百两黄金的高价给买下了。公子若是喜欢,改日再来亦是一样。”
什么?他要打劫的不是李员外,而是我?啊……苍天啊,长太息以掩涕兮,哀铜板之命舛!
他抬眉看了我一眼,目光浅淡,饶是我隔了很远,我也觉察到了一抹微妙的冷意,过了片刻,他才缓声道:“我家少主说了,他不是很清楚这里的规矩,但如果是价高者得,李员外最好拱手让贤。”他见老鸨不答话,便轻笑道,“我想李员外只怕也不是很想要这位姑娘了,不如就让给我家少主吧。”
哪里是不想,分明是不敢!在色心和性命之前,有眼色的都会选性命吧。果然,那李员外急忙附和道:“少侠请,少侠请!”
他家少主?是谁?
我有些糊涂,只见着老鸨收了那位侍者的一叠银票,立刻谄媚得无以复加,翻来覆去地数,笑得合不拢嘴,应承着:“你家公子既如此大方,我家阿铜今日定是归他所有!这丫头倒是有福啦!”
她一边说,还一边一个劲儿地冲我使眼色,大意是说:遇到如此好的金主,你如何还傻愣着跟根木头一样啊?应该立即摆出风情万种、千娇百媚、任君采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姿态来呀!你丫是想让我下不了台面是吧!你若是今日不做这位公子的鱼肉,明儿个也会被我剁成肉酱!
我鬼使神差地抬了抬头,发现先前雅间坐着的那位青衣公子并不在了。帘后空无一人。
我倒抽一口凉气,看来今晚凶多吉少啊。本来这个李员外看上去傻愣愣的很是好骗,却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我还傻在那里,那位侍者已经幽幽地收了他横亘在李员外身前的剑,道了句“承让”,然后越过我径自上了楼。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她还在我耳边轻道:“我家主人等你许久了。”尾音很轻,于刹那间淡至虚无。
但天知道,那诡秘悠远的笑就像一根朵罂粟落入茶杯,慢慢地晕开涟漪、晕染、涤荡……然后,那毒性便无知无觉地渗入这杯无辜澄澈的每个角落。若是饮下,便是十死九活、七损八伤。
天知道他家少主是何方神圣。
有人领着我往楼上的雅间里走,我却愣在原地不动。
妈妈见我愣在原地不动,已是怒从心起。银蔻姐走上前来,对妈妈道:“我劝劝她,你们先走吧,若是闹得不好看,只会坏了弦歌坊的名声。”
她冲我柔柔一笑,淡道:“既是到了这步田地,就走一步,算一步吧。”说着,拉起我的手,轻轻拍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