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舆中,重寒锦衣玉带,风神如玉,静坐于桐木矮案前抚一张颇有年头的古琴。肩舆里置着一方软塌,淇烨阁主半合着眼卧在那里,素白薄衣松松陇着,身上搭了一件略嫌宽大的火红狐裘。
“怎不再歇会儿?”察觉到冷疏源醒来,重寒压了琴弦,走到她身侧问。
“睡不着。”冷疏源脸上是懒散倦容,她往里让了让,空出半边软榻让重寒坐下,“你说,哥哥会不会再砍我一刀?”
“别乱想。”重寒侧过身不轻不重地替她按着太阳xué,闻言轻斥。
冷疏源默默地止住了原本想说的话,她又往里缩了缩身子,整个人蜷在狐裘下抱着一个紫铜手炉,像一片轻羽,凌厉的眉眼敛得有些孩子气。
重寒见她这样实在生不起气来,这几日她似乎一直都倦得厉害,行止间都是一副牵牵连连的懒怠样子,按说她虽然身子不好,但多年来服着君姑娘当年开下的药,平常寒毒不发作时除了比常人畏寒些也无甚不妥,近日却是有些不对劲了。
“阁主,圣君,千秋城到了。”
重重白纱外传来下属谦谨的声音,淇烨阁主站了起来,取了玉簪随意绾住散发,带上绯色的面具,把身上的狐裘递给重寒。
“还你。”指顾之间,她眉梢眼角的羸弱已经消失得gāngān净净,远山黛眉下一双眸子沉黑,看不出qíng绪。反倒是一向温文含笑的重寒皱了皱眉,走上前去把那件狐裘重新披到她肩上。
正打算要往外走,冷疏源忽然又坐回了软榻,她轻轻拍了拍手,外面守着的十四圣使和龙之九子中便有两人上前,把面前的帘子打起来。刺眼的阳光照进来,她也不遮,目光穿过晨雾,定定落在城头。城楼下,男子白衣卓然,眉宇温润,城门边,女子素衣轻裘,神色淡漠。
重寒在纱帘打开的那一刹就已经站到了她身后,有力的手不动声色地扶在她腰间,他感觉到掌下的这具躯体在颤抖,那种颤抖从轻微慢慢变得剧烈,却依旧只是在暗中独自舔拭,于不动声色中固执地守着那一份骄傲坚qiáng。
相隔得实在太远,纵使是以他的目力也看不清城头的千秋城主藏在云雾中的神qíng,凌飞尘不说话,他用平静得过分的目光看着肩舆中的二人,良久之后方才开口。
“不知阁主、圣君远道而来,有何贵gān?”
“我此来,是为了向凌城主借一件东西。”冷疏源藏在面具后的脸看不到表qíng,她那双黑得有些异常的瞳仁定定看着城楼上站着的那人,语气无悲无喜。
“很抱歉,凌某只怕要让阁主失望了。”城楼上遥遥传来那人的声音,温文如溪水流过暖玉,然而却是冷酷的,“凌某的东西,阁主借不走。”
凌飞尘一身白衣胜雪端然而立,他微垂着头看着城下的肩舆,他看不到那人,只能勉qiáng看到一角白衣覆了火红的狐裘,拽在挑起的帘幕下。修长的手指握住刀柄复又松开,他闭了闭眼,那一丝动摇转瞬即逝。
“啊,是吗。”淇烨阁主敛下眼睫,低声呢喃了一句,接着她起身走了出去,目光正好撞上凌飞尘眼里的杀机。
“此事的确是源唐突了,既然如此,就不打扰城主清净了。”再开口,她已没了恍惚,淡淡然说着客气的话,没有血色的嘴唇勾着得体的笑,仿佛对面的那个人只是一个陌生人。
接着她没有等凌飞尘的回答,走回了肩舆,背对着他站在那里,素白的帘幕在凌飞尘眼前缓缓垂落,把二人一点点的隔开。
在那一刻,凌飞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自己指间流走,再也找不回来了。
“重寒,哥哥不愿意呢。”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重寒一人看到了冷疏源那一瞬间的表qíng,在帘幕落下的那一刻,她看着自己的手,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无措和绝望。
“若是我死了,你就自由了。”她忽然抬起头,看着他笑了,分明是非常纯粹的笑容,可在这样的qíng况下却令他感到心惊胆颤,“能做的我都做了,淇烨阁你拿去,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靠近‘遗失之地’。”
冷疏源走到软榻边,鞋也不脱就躺了上去,修长的身形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缩在狐裘下,苍白的脸孔埋在柔软的狐皮中。
“重寒,我要死了。”她的声音很低,没有恐惧,竟还带着解脱般的释然。